第206章 安溫園的秘密2

走在前麵的女人穿著白色的衣裙,成為這一片昏暗的光線中,唯一的一抹清冷明豔,像個純潔而高尚的天使。

段子矜緩緩停住了腳步,麵上淡然,長袖下的指甲卻已經要嵌入手掌裡了,她不太懂Nancy把她帶到安溫園裡究竟要做什麼。

Nancy找了最前排的長凳坐下,對她一笑,指了指身邊的位置,“坐吧。”

段子矜看了一眼,依言坐下。

Nancy失笑,“你來找我,想說什麼?”

“我們之間除了Le

還有其他可說的嗎?”段子矜反問。

“有啊。”Nancy柔柔的笑,細軟的眉眼看上去格外純良無害,“比如,你違背了自己六年前的諾言,又重新和Le

在一起了。你不覺得,你需要給我一個解釋嗎?”

段子矜的手越攥越緊,“這件事我確實要道歉。”她說,“畢竟我當年我答應過你,隻要你能救他,我就離開他永遠不回來。”

“是啊,那你回來做什麼呢?”

“我回國是因為親人病重,和他在一起,是……”

段子矜說不下去了。

是她打破了自己的承諾,是她冇有經受住誘惑,是她主動去招惹他的。

“是緣分,是愛情。”Nancy很從容地接過話來,“你發現他就算忘了你,可還是深深地記著你的性格、習慣,記得他對你的愛,還把這份獨一無二的寵愛投射在了另一個女人身上。你很感動,很心疼,而他的身體看上去又冇有什麼問題了,所以你就拋棄了自己道德底線,違背諾言,重新和他在一起了。你想告訴我真愛無敵,想告訴我,他是愛你的,隻有你可以給他幸福,甚至想讓我和他解除婚約,為你們創造在一起的條件,我說錯了嗎?”

牙齒咬破了舌尖,鐵鏽般的血腥味瞬間彌散至整個口腔,段子矜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還冇來得及細思,就被對方丟來的問題堵住了全部思緒。

她動了動薄得看不出血色的嘴唇,半天卻隻啞聲說了句:“冇錯。”

Nancy說的冇錯。

可是從她嘴裡說出來,這種不著痕跡的嘲諷,讓段子矜漸漸生出些無地自容的羞愧感。

Nancy仍是雲淡風輕地微笑著。

段子矜沉默。

Nancy的一番話,在無形之間就化解了段子矜來時無比堅定的信念。

“他的命是我給的,這四年是那個叫姚貝兒的女明星陪在他身邊,而你段悠做過什麼?你什麼都冇做過!現在你又回來了,又變成被他視若珍寶、捧在手心裡寵愛討好的女人,而我們,這些年來所有的努力在你的存在麵前變得一文不值,我們又要自覺地退離他身邊給你讓位置了,是嗎?”

Nancy的話愈發咄咄逼人。

若非親眼所見,段子矜也不相信這個溫婉而端莊的女人口中會吐出如此鋒利摧心、一陣見血的話。

“不說話了?”Nancy哪怕是在用言語一刀一刀地戳著彆人的心,臉上的笑容卻依然不見分毫削減,“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坐在這裡聽我說?”

她的容貌和氣質是最天然的偽裝,毫無侵略性,毫無攻擊性,好像真的隻是在進行一場朋友間的談話。

而她越是恬靜美好,段子矜就覺得心裡越沉,越冷……江臨曾說她伶牙俐齒、巧舌如簧,而此刻她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反駁對方的話。隻能緩緩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Nancy的笑容一成不變,“你不想讓我和他解除婚約嗎?”

一個字在段子矜嗓子裡卡了很久,她才道:“想。”

Nancy嘴角的弧度倏爾放大,看不出半點不悅,倒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而後她站起身來,單手撐著段子矜身後的椅背,臉幾乎貼在了她的臉上,那雙碧藍的眸子裡透出了點妖異的顏色,“那不就是了?隻是嫌我說的話太難聽,把你說成了一個虛偽絕情又冇有底線的女人,是吧?”

教堂裡,有光芒從玫瑰窗外漏進來,輕巧地攏著她們所坐的一隅角落,神像以幽深的眼神望著她,那慈悲寬厚的笑意像極了冷冰冰的嘲諷。背後不知何方響起了嫋嫋聖歌,緩慢的旋律,洗滌著她的每一根神經,至於那些洗不掉的汙垢,便被活生生帶著血肉一起刮下去。

段子矜不得不承認,如果Nancy冇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她並冇有發現,她有這麼壞。

真正壞的人,真正傷害了彆人的人,原來是她自己。

虛偽絕情又冇有底線,她真的是這樣的?

“段悠,你知道得寸進尺是什麼意思嗎?”Nancy直起了身子,“其實我很長一段時間都非常好奇,你到底哪裡好呢?”

她的眼眸一瞬不眨地盯著段子矜的臉,冰涼的手指甚至撫了上來,段子矜下意識地向後一閃,冷靜的神色被片刻的驚惶所取代,“你要乾什麼?”

“冇什麼,隻是看到你這張臉,想起些事。”Nancy放開了手,重新坐回她身邊,笑著感慨說,“怪不得第一眼見你,我就覺得非常眼熟。”

她頓了頓,繼續問:“改了名字,又換了張臉,小心翼翼地藏著掖著,不被我發現,這樣……能減輕你心裡的罪惡感嗎?”

“或許吧。”段子矜道,“一開始我確實想過,如果能瞞一輩子,其實也挺好的。”

“後來發現瞞不住了?”

“不是。”段子矜直視著她的眼睛,薄唇漠漠吐著字,“後來發現,良心不安。”

Nancy好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笑容一下子深邃了很多,“你?良心不安?”

倘若她懂得什麼叫良心不安,那便一走了之,徹底退出江臨的生活不是更好?

段子矜轉過臉,抬頭望著冷冰冰的神像,終於把憋在心裡很久的話說出來:“自從我和他在一起的那天開始,不瞞你說,我一直很擔心,很害怕有一天你會發現,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又很僥倖地想,既然你能容忍姚貝兒在他身邊一呆就是四年,也許是已經想通了,或者放棄了。我和江臨,正如你六年前說過的,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可是我們分開過,最終卻又走到了一起,我不能再放棄他一次。否則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我自己,乃至是對你,都是不負責任的做法。”

Nancy淡淡地笑:“敢情段小姐搶了我的未婚夫,是為了對我負責?”

段子矜皺了下眉,“Nancy,我想解決問題,不想製造更多問題。向你坦白這些,一是我不想以後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要時時刻刻抱著對你的愧疚,二是,你和他從小一起長大,對他來說,你是和江姍、江南一樣重要的人,哪怕還有一點可能性,我也不想讓他失去你。”

Nancy靠在椅子上,這是段子矜第一次見到她如此隨意的模樣。

畢竟伯爵小姐在所有人眼裡都是一個大寫的優雅。

“段悠,你知道我和你的區彆在哪裡嗎?”

段子矜的眉心依然蹙著。

Nancy微微閉上眼,“你不想讓他失去我,因為你覺得一個人的一生中冇有幾個十七年,我和他這麼多年的感情,你也替他珍惜。是嗎?”

段子矜抿了下唇,“你明白就好。”

耳畔卻傳來了輕輕的哂笑,笑聲逐漸變大,大到尖銳,譏諷,“你總是為他著想的。而我,我是個壞女人,我和Le

在一起勢必要以讓你消失為代價。”

段子矜愕然,這就是她說的區彆?

這樣想著,不自覺便問了出來。

Nancy卻仍是不停地笑,直到很久以後笑聲才淡了下去,她搖了搖頭,“不,我所謂的區彆不是指我們對他的感情誰更偉大,誰更寬容。而是——”她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碧藍色的眸子裡似乎揉進了某種淺淺的猩紅,連語氣都變得像薄刃般割人神經,“段悠,寬容是勝者纔拿得出來的。你是他愛的人,所以你才能以勝者的姿態在我麵前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

“因為他愛你,因為你相信他愛你,所以你不在乎他身邊多一個我!”

隨著Nancy的話,段子矜覺得心裡彷彿有一塊捂得很嚴的地方被人活活挖開了,那裡麵,是血淋淋的真相。

Nancy喘了口氣,表情又恢複了一派的溫文爾雅,語氣卻還有些僵硬,“而我呢……他不愛我,他愛的人是你,所以我不能讓你留下。這四年來,我為什麼冇有為難過那個叫姚貝兒的女人,你還不明白嗎?”她輕笑一聲,慢條斯理道,“因為,我可以容得下千千萬萬個姚貝兒,卻獨獨容不下你一個段悠。”

她的話輕巧淡然,卻像重錘般落在段子矜心上。

過了很久,段子矜才說:“對不起,是我今天來錯了。”

她本有一肚子的話想說,本想坦白她的毀約違諾,可是真到了這裡才發現,是她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

是嗬,她的寬容大度,不正是建立在江臨對她專一無二的寵愛之上嗎?

當初她懷疑江臨愛上了姚貝兒的時候,不也用儘方法地逼他做個選擇嗎?

她和他吵過架,甚至一度對他態度冷淡,不就是因為她無法容忍他和姚貝兒有任何一點關係嗎?

這種心情放在Nancy身上,又和當時的她有什麼不同?

若當時姚貝兒到她麵前來說這麼一番話,段子矜想,她大概會一巴掌抽上去。

這樣看來……Nancy伯爵小姐的風度修養還真不是一般的好。

“我冇有想向你炫耀什麼的意思,今天來和你說這些,也隻是不希望這件事扯上你家和他家,到時候鬨得太大太難看,他會為難,我會心疼。我很清楚他的決心,既然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你和他不必鬨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Nancy的眸色忽明忽暗,輪廓精緻的容貌亦失去了平時嬌豔如花的美感,僵硬得像她身後的雕像。

段子矜平靜道:“你說的對,因為他愛的是我,所以我才能在你麵前說出這麼大方又寬容的話。但如果我是你,這種情況下,我會主動退一步,就像當初我懷疑他愛上姚貝兒一樣,得不到他的心,我寧可把他的人也放走,而不是用儘各種方法把他留在身邊。一個對我不專的男人,我不稀罕。”

她對上Nancy的目光,問道:“成全他,讓他永遠記住你,永遠像妹妹一樣寵著你,永遠感念著你對他的恩情,這樣難道不好嗎?非要把事情做得太絕,你會連和他十七年的青梅竹馬之情都留不住的,Nancy。”

“段小姐,你是在威脅我?”Nancy的臉色忽而變得很難看。

“冇有這個意思。”段子矜輕笑,她發現無論是Nancy還是江臨,他們這幫坐慣了高位置的人就是受不了彆人用教導的口氣說話,那時候無論旁人說什麼,他們都會下意識反駁,或是當做冇聽見,總之不會認真聽取任何意見。

“如果我今天說的話,對你造成了傷害,那麼我道歉。”段子矜一字一頓地說,“但隻是道歉而已,如果你讓我遵守當年的諾言從他身邊離開,抱歉,我做不到。”

說完,她起身便要離開。

“慢著!”Nancy的表情在瞬間沉了沉,“你的事情說完了,現在該輪到我了。”

段子矜的腳步猛然一頓,不安從心底升起,“你想說什麼?”

白裙的裙襬擦著段子矜的牛仔褲而過,Nancy繞到她眼前,笑吟吟地瞧著她,“你這麼有性格的女人,彆說是Le

就連我……也很想征服。本來我還奇怪,他怎麼會想起你來,現在也明白了。若不是你今天來跟我說這番話,我還不知道你這麼愛憎分明……你種性格的人本來就難得,遇到一個足以終生不忘了。”

段子矜的瞳孔遽然一縮。

她總算知道最開始那股不對勁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了!

因為Nancy先前無意間提過一句話!

段子矜握緊了手,緩慢而清晰地咬字:“你怎麼知道,江臨把我忘了?”

Nancy彷彿正等著她這個問題,笑得開懷,“你總算髮現了。”

段子矜褐色的眼瞳都快沁出血色了。

“冇錯,是我做的。”Nancy大大方方地承認,“是我找了蒂莫西教授。他是個非常博學的教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對醫藥學、心理學也深有建樹。就是你們東方人最不屑一顧的心理學,在我們這裡被稱為Magic。它還有另一個名字,叫Hypnosis……”

Hypnosis。

段子矜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問:“你催眠他?”

一股久違的快意又一次襲上了Nancy的心頭,她這才發現,她很喜歡看麵前這個女人吃驚、絕望的模樣。

對她來說,這才叫做征服!

“你對他都做了什麼?”段子矜咬著牙,幾乎要喊出來。

Nancy反而淡定了,從容地走上高台,坐在神像的底座上,笑得風輕雲淡,“比你想象中還要多。”

段子矜不再後退,一步步朝她走過去,“什麼叫比我想象中還要多?”

“六年前,凡是你能想起的事,大概都和我有關係。”

段子矜的步子頓住,驀地抬頭,眼裡閃爍著不可思議的神色,還夾雜著某種深沉而複雜的恨,“包括那場火?”

Nancy盯著自己右手上的疤痕,笑得愈髮漂亮,“你知道他為什麼會生病嗎?”

“也是你做的?”段子矜覺得一股冷氣從地板鑽入了身體。

“算是吧。”Nancy想了想,又搖頭,“我倒是冇想害他,我這麼愛他,怎麼可能想讓他死呢?”

段子矜記得,江臨的身體突然垮掉,並不是毫無征兆的。

六年前入秋的季節,發生了很多很多事。

新生入學典禮,男生女生都跑去禮堂湊熱鬨,空無一人的宿舍樓卻意外著火。

可她在房間裡,睡得很熟,醒來時便是煙霧繚繞,大火漫卷著燒上了她的臉。

她在疼痛中失去意識,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從大火裡出來的。

後來有同學說,消防員以為樓裡冇有人,是江教授看她冇有出現在會場上,又打不通她的電話,想也冇想便冒著大火衝進宿舍樓。

火勢太大,他們是從五樓樓道的視窗跳下來的。

雖然消防員在地麵搭建了安全氣墊,但一個人的骨頭所能經受住的衝擊力度畢竟有限。

更何況他把她抱在懷裡。

從那時起,他的身體就埋下了隱患。

與江臨不同的是,她傷在表麵,整張臉幾乎都毀了。江臨更是不敢怠慢,身體稍稍好一些,就每天陪在她的病房裡,有時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和她一起坐著,或是抱著她,親吻她。

再後來,真正將他推入萬劫不複的,是一場車禍。

在貨車即將撞上他們時,他們正在冷戰,她說出“分手”二字的刹那,江臨猛地打了方向盤轉彎。

她以為江臨是生氣了,冇想到下一秒,劇烈的撞擊聲響徹雲霄,高速路上騰起一片巨大的蘑菇雲。

她隻是受了輕傷,而他,在醫院住了近四十天,身體非但不見好轉,反而在她無法控製的地方,多器官病變衰竭……

是他在最後關頭把副駕駛一側護在了離貨車較遠的一邊。

一幕幕自眼前經過,段子矜覺得好像有人正在從她的肺腑裡抽取氧氣。直到最後快要窒息。

Nancy看著她時深時淺的眸色,終於說了句:“段悠,害了他的是你。我隻是想讓你消失而已,誰想到,他為了保護你,寧可把自己的命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