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天下事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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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晚,田獵的數千人馬,環繞著雲陽的這個小村舍立起大營。

馬宜駑將家中的正堂和寢所都讓給皇帝一行,自己和家人都宿在廄舍當中。

雨總算停了,烏雲消散後,月亮朦朦朧朧地,半掩著。

西寢當中,靈虛倚靠在窗欞上,臉上不曉得是什麼神情,癡癡望著那輪幾乎看不清楚的月。

義陽則一臉壞笑,湊了過來......

而正堂當中,皇帝和高嶽、衛次公促膝長談。

“經界法無論如何要去推行,但東南暫且不合時機,高三你先就在興元和鳳翔大膽推行,如有效力,朕便力主在京畿行此法。”今日聽了馬宜駑的話,皇帝深受震動。

然後皇帝讓衛次公承受密旨:“從周你差遣人,找到這韓處士,朕也想與他談談。”

“韓處士乃韓仲卿之子,韓會之弟。他之前在興元府的韜奮學宮裡就學。”高嶽主動攤明韓愈的身份。

皇帝點頭,說這無妨,朕隻想從韓處士那裡獲得更多的實情,在大明宮裡根本見不到也聽不到的實情。

“韓退之是個骨鯁正直之士,他絕不會對陛下有所隱瞞的。”

這時皇帝站起來,歎口氣,“朕今日總算是見到了稅法害人的弊端,要朕說的話,你和陸九所諫言的都是對的。但朕在真正革新前,還得韜光養晦啊,稅得繼續狠著心收,仗也得繼續狠著心打。所以高三,你明不明白。”

“是,臣嶽明白,隻須陛下此後在鳳翔府和興元府事務上不為他人所動,信任臣嶽就行。”

皇帝笑起來,說今日高三你怎麼如此易與(好說話)?

這下高嶽臉上閃過絲慌亂。

那邊衛次公更是噗咚聲,把腦門都砸到了地板上。

田獵結束後的九月中,高嶽在紫宸殿內向皇帝辭行。

皇帝對高嶽說你暫且不要走,接著於延英殿內專門召開問對。

不過高嶽不在場。

隻有李泌、賈耽兩位宰相在場。

此刻宰相班子又發生變動,李勉去世了,也即是說中書門下隻有李泌和賈耽兩位正牌宰相。

兩位的分工不同,李泌負責國政和財計,賈耽則負責禦營籌辦。

李泌自覺年齡大了,精力不濟,所以始終對皇帝請求,再加一兩位宰相,替他分擔政務壓力。

“朕欲白麻宣下,以高嶽為平章事執政,可否?”今日在延英殿內,皇帝堂然說出了這個話題。

隨即皇帝又說,你二位此後可居尚書省左右仆射,繼續參與國政。

這下賈耽有些激動地握住象笏,眼睛直向李泌那裡望。

其實拔擢高嶽為執政,賈耽是認可的,自從高嶽接替他治理山南西道以來,他對高嶽的才能始終欣賞。

賈耽當然也明白,李泌和自己的想法也是相同的。

現在皇帝明確開口,咱倆也應該推高嶽一把纔是。

然而出乎賈耽意外的是,李泌卻低著頭,對皇帝的詢問不置一詞。

“先生?”皇帝坐回到繩床上,再次征詢。

終於李泌上前,表態說:“現西北營田,山南整軍,根本離不開高嶽。況且高嶽驟然於七八年內,由一介禦史,升為正拜禦史大夫兼判兩府事,已是超班的榮資,如再白麻宣下為相,恐違朝廷體統。”

“鄴侯......”賈耽幾乎冇忍住,就要上前理論。

可轉瞬間皇帝變了口風,“那依先生的見解,朝班內論資排輩,誰該接過執政的位置呢?”

李泌便問,請陛下先說人選。

賈耽則呆在一旁,他不太明白這兩位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朕覺得大理卿董晉、戶部侍郎竇參、散騎常侍班宏、禮部侍郎高郢、太常卿鮑防,都有升遷為執政的資曆。”皇帝很快就說出五位人選來。

李泌說:“高郢、鮑防乃文學之士,不宜為執政。”

又說:“董晉有器量但性格過於弘緩,班宏廉正但性格過於遲滯,竇參機敏有術數可心胸偏狹,陛下欲用此三者平章事,則不可獨用。”

“唔......”皇帝頷首,然後對李泌說,“竇參昔日為大理寺司直時,班宏都已是刑部侍郎,論資曆竇參也不合格,朕不妨便用董晉與班宏為相。”

“如高嶽,依舊判兩府事,兼西北營田水運不變。”李泌提出這個建議後,皇帝也答應了。

延英殿的閣門外,賈耽終於冇忍住,攤開手對李泌抱怨說,鄴侯你身為宰執,高嶽的才能你不是不清楚,不是不瞭解,為什麼還要違心地推舉其他幾位呢!

當然不是說其他幾位就不行,可國家執政,當然以賢能者居上纔對。

見四下無人,李泌苦笑起來,對賈耽低聲說道:“敦詩,其實我這樣做,是在幫逸崧。”

賈耽有些不太明白。

“我當過聖主的老師,他到現在還尊稱我為‘先生’。當年聖主還是太子時,我就在蓬萊殿內侍讀,自以為還算瞭解聖主。聖主聰明,喜好察察,爭強好勝,遇有人諫言就愛和對方反覆理論,但正是因為如此,反而會遭壅蔽。說實話,聖主心中想不想要宰相輔弼呢?依愚見,其實是不想的......”

李泌這話,說得賈耽默然。

他不得不承認,李泌對皇帝的判斷是正確的。

就宰相方麵,皇帝治理天下到現在,名副其實的宰相也就五位,崔佑甫、劉晏、楊炎、盧杞和李泌。

崔佑甫為相時間很短便病死了,按不不論;

皇帝曾信任過劉晏,後來雖然冇殺劉晏,但也把他移出了政治中樞;

皇帝也曾用過楊炎,後來親手殺了楊炎。

皇帝最信愛盧杞,然後鬨出長武軍師變的大亂子,以致盧杞被排斥至死;

至於李泌,皇帝已經算是非常尊重的,可李泌多次向皇帝提出要罷廢天子大盈、瓊林內庫,停止對天下各道的宣索,宮廷費用由國庫來支付,並將宮廷費用由楊炎時代的五十萬匹絹布,提升到一百萬匹。

但即使說到這份上,皇帝還是找出各種理由,不聽李泌和陸贄的。

“所以我認為,高嶽還在暫時留在興元和鳳翔,能做出更大的業績。希望他未來可由地方,影響到朝政中樞,那樣再推行理想誌向,可能要比單純陪在聖主身旁要容易得多。”李泌接著說,“給朝廷江山,也留下個備用的‘延資庫’好了,敦詩我的心意你明白嗎?我相信高嶽是能明白的。”

賈耽若有所思,接著肅然對李泌拱手而立。

天下事難為,李泌為相還不到兩年,卻已由原本的仙風道骨,變得白髮蒼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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