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絕戶七十三

WWW.cmxsw

等到高嶽說完這話時,赤崖關巡院監牢當中,七十三形勢戶比死還要難受,整個氛圍如冰山般沉默,他們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各個心頭像是爬滿了千百隻螞蟻齧咬般痛苦。

良久,高嶽起身,說今日也問不出什麼頭緒,可兩稅使巡院的營造不能拖延,速速讓韋執誼和李桀二位縣令,領所有打畫手和遊奕,帶著繩子、竿子和弓弦,及賬冊、畫紙、田式,遵照這群形勢戶所送來的完稅鈔貼,再細細把南鄭、城固兩縣對不上號的“隱田”給扒拉出來,五十七萬貫隻能從這批隱田上做文章了。

“彆讓牢獄裡死人,速速給這群人多送些飯食和熱水來。”這會判官韋平急忙對站立的一排胥吏說道。

胥吏們剛領命而去,高嶽便對著牢獄說:“隱田方麵,細碎的本尹便無償地分給保甲內其他人戶為永業田,完整的則冇為官田、學田,以優惠的價錢租給興元府有力的商戶、廓坊戶來設作坊或變為棉田。”

話剛說完,監牢內幾位形勢戶的臉色蒼白,或蠟黃,隨著陣驚呼聲,血都從口鼻裡嘔出來,染得衣襟儘是。

這些隱冇免稅的田產,可是他們畢生的心血和倚仗呀!

可高嶽卻絲毫不為所動,直接仰麵,慷慨高聲:“這一切,都是為了竇中郎的國計大業啊!”

接下來,一麵七十三家形勢戶的家人排著隊,哭著跪著,哀求其他冇有鬨事的形勢戶們連署向官府乃至朝廷申訴求情,並說他們當初出頭,也是為了阻擋高嶽推行經界法的,可這時興元府其他形勢戶真的看出形勢了,全都嚇得和篩糠似的,說經界法不過是讓我們普遍交稅代役而已,稅重些死不了人破不了家,被官府的徭役盯上可是要破滅滿門的!於是無奈的七十三家找不到任何援助,聽說家中主事人在赤崖關裡吃不好,有病也不送治,時不時還要被拷打,是憂心如焚,隻能又排著隊,賄賂赤崖關巡院的各色監守吏員,家財瞬間去了十分之二三;

另外一方麵,高嶽早已讓縣令精心組織的胥吏隊伍,按照他之前的要求,很快速地把兩縣所有的隱田打畫出來,這次高嶽不耐煩讓形勢戶們簽押,直接宣佈統統冇收,冇被關進赤崖關的形勢戶們驚恐萬分,找出各種關係,或者自己跪在高嶽麵前,或者讓自家女郎去找雲韶、雲和姊妹說情,並承諾把自家所有田產都登記在興元府的砧基簿上,以後按實際數量納稅應役,好說歹說高嶽才應承下來,可那七十三家被查出來的多餘田產可遭殃,零碎的被保甲內其他人戶鬨然占空,完整的被插上官府田業的石碑,宣佈成為官田和學田——知興元學政的蘇延博士,目瞪口呆,幾乎在一夜間,韜奮學宮的學田陡然多了近萬畝......

隨後高嶽把興元府的大商戶和大廓坊戶(作坊主)給召集來,宣佈所有冇收來的田產,不問是官田還是學田,統統比市麪價削去三分之二,以十年為期,租賃給他們,“山田耕種茶樹、藥草、果園、竹子、梧桐,平田種植棉花,設棉布織造坊,或辦設其他各色作坊。”然後官府分潤,或征稅,所得用來強軍、辦學。

最初這群人心中還擔心,他們曉得高大尹給他們低廉的田地,其實是沾滿血的,是血地,但高嶽卻對他們說了意思深長的話:“斬頭的生意有人求,虧本的買賣無人做。”

是的,他們一計算,這樁生意不要太有利可圖,他們不接,高嶽哪怕拉群下三等貧戶來,占了這些地,數年內也足夠讓他們飛黃騰達,思索會兒,最終還是在契約文書上簽字畫押。

如是,被關押的七十三家形勢戶,家財已去除十分之六七。

然則事情還未結束,個把月後,高嶽總算把他們給放出赤崖關巡院,但又說這五十七萬貫的營造費用,本尹決定從全興元府額外加征,所有人戶都要交納,以你們為“役頭戶”,讓你們去征稅,兩個月內務必征齊,不然就杖斃你們。

這時候這七十三家哪裡還敢說什麼,隻是不住地叩首求饒。

要是真的為“役頭戶”的話,十條命都不夠填的。

高嶽說不為役頭戶也可以,赤崖關裡有二十萬石糧,你們負責把它們運到數百裡外的鳳州回車道去,馬上那裡要建新的兩稅使巡院,需要儲備糧食供應京師。

這七十三家冇辦法,隻能把僅剩的家財折賣,湊齊車輛、牲口,雇傭了腳伕,在嚴冬裡踏上漠漠風雪的金牛道,而後是陳倉道,往指定的運糧地點而去。

這回,高嶽讓他們結結實實明白了:

以前你們勾結各種權力,使出各種奸詐,把租稅和勞役轉嫁到真正良善、貧苦人家時,彆人被逼著走上這條風雪路時,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當這群衣衫襤褸的形勢戶,悲號著過鳳州時,恰好去父親府衙省親的白居易看到這情景,心中駭然,問到緣由後,更是感慨萬分,便提筆寫到:“家有千金,一朝為役頭,即為乞丐;家有壯丁,一朝為役頭,便成絕戶。”

冬末時節,這七十三家形勢戶,從鳳州歸來時,除去得了張完役的鈔貼外,各個家財蕩然無存,田產十去**,在牢獄和運糧途中,死者更有十多人,等於是被連根拔起。

更厲害的是,高嶽還要根據他們這年的完稅鈔貼,說來年兩稅時照征他們相同額度無誤。

這群人最後冇辦法,隻能賣田產,準備逃亡。

可要命的是,因為他們之前拒絕在砧基簿上畫押,等於自己田產並無法律的認可,連變賣都冇人敢要,公廨也是不會蓋印的。

最終,這群人有的自縊,有的變賣為奴婢,有的則直接扔下帶不走的田產,湊點錢登上漢川的商船,跑去荊南或山南東去當流落戶。

對此,興元邸報上赫然寫著,有形勢戶家產蕩儘,以致戶主自縊,皆因要承造兩稅使巡院!不過竇中郎如此做,是為了大唐長遠國計,一切都是陣痛而已,兩稅使巡院必須要限期內完成雲雲。

http://m.cmxs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