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謝絕德政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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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長安城各坊滿是暮鼓之聲,但因夏日尚未過去,故而明黃色的日光中,飛鳥依舊在薄薄的雲間列隊飛過,萬年縣的街道處,正在下朝的官員們紛紛騎著馬,由仆役牽拉,各自歸宅而去。

崇仁坊,乃各方鎮進奏院輻湊之所在,自坊北門而入,靠東的便是寶刹寺,此寺並無一層,隻是四麵立下巨大的柱子,而後其上構起淩空的二三層樓閣佛堂,十分奇妙,京師百姓也稱其為“懸空寺”,寺廟四周全是豎起的售賣貨物的棚子:唐長安城有坊一百零八處,居住在此的皇室、官吏、軍卒、匠人不下數十萬,而專門的市場僅有東西兩處,實則遠不能滿足實際需求。故而像崇仁坊這樣的大坊,內部早滿是商鋪、食肆、邸倉了,人頭攢動中,環繞著懸空的寶刹寺,還有坊南隅的另外座大寺“資聖寺”,東都、宣武、淮南、淄青、太原、幽州、天德、荊南、江南西道、興元、廣交桂邕榕五管各自的進奏院,鱗次櫛比,都矗立在此,進奏院乃各方鎮的“駐京辦”,所以崇仁坊的訊息往來、商貿玩樂,十分發達。

另外,在坊西南的舊王府處,也有不少匠師在那裡丈量打畫,並且開始拆除舊的牆垣和木梁,準備興建新的宅院。

這宅院,是給涼州的牟迪讚普而建的,其旁邊已有所甲第,是拓跋朝暉父子所居,已有小半年光陰了。

當高嶽騎著大厘雪,經過荊南進奏院門前時,隻見其上還懸掛著白布,想必是為剛剛薨去的曹王皋舉喪的,於是特意下馬而過,未有跋扈。

而原本分離的五管進奏院,現在正有許多匠人在其上,大興土木,要將五院合併爲一個大進奏院,不為彆的,就因而今杜佑升格為“嶺南五府經略節度使”,他的權勢擴張,自然也要在進奏院的規製上體現出來。

興元進奏院中,黎逢和一群守邸的官吏,還有伴同護送高嶽入京來的軍將郭再貞、蘇浦,見高嶽進來,都擁上來。

其中郭再貞的臉色尤其興奮,他已從他那爹郭鍛處得到確切訊息,汲公馬上要白麻宣下拜相了!

“以高固為興元留後。”高嶽當即說到。

黎逢趕緊當場草擬文牒,準備讓進奏官儘快送往興元府去。

這也就是代表說,高嶽若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那高固就接替興元的節度使——這是高嶽指定的。

郭再貞靠過來,直接建議,汲公你也應該讓人撰寫德政碑,立在府城天漢樓下了。

所謂的德政碑,正常流程便是節度使離任後,為彰顯自己在任期間廉政愛民,頗有政績,便會邀請有文采者給自己寫德政碑歌功頌德。

黎逢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處境,是冇資格給汲公寫德政碑的,便急忙推舉說,可讓掌書記權德輿為之,不過若汲公開口,朝堂裡願為您寫碑文的大手筆,怕是數不勝數。

“寫什麼德政碑......”高嶽的平淡,讓眾人吃驚,“嶽先以少尹權判府事,鎮守興元,迄今也快十年。自問也冇有什麼太大的德政遺留,現在僥倖白麻宣下,非是嶽澤被興元,實在是嶽籍興元父老之力,才能走到這步。故而高固繼任旌節後,能蕭規曹隨,讓興元上下繼續有口飽飯吃,嶽就不勝欣慰了,至於樹碑就免了吧。”

“汲公實在是太謙虛了......”郭再貞想到。

但黎逢卻明白,高嶽此番話彆有深意:

高嶽的人即便來大明宮西掖為宰執,但他所一手創立領導的“興元派係”,卻不會因此,未來也不會解散掉,相反這個派係集團會由於高嶽為相,勢力會進一步滲入到中央高層裡來,更加抱團緊密,在台省掌政權,在地方上則繼續掌利權和兵權。

故而高嶽不會寫德政碑,那樣會讓興元人覺得汲公和當地割斷關係,這並不是高嶽想見到的。

興元、鳳翔,定武軍和義寧軍,還是高嶽的,不過高嶽留下高固、韋平,代自己管轄罷了。

交待好後,高嶽便往宣平坊自宅趕去。

訊息比想象傳播的快,這時淄青、宣武等進奏院,也陸續得到高嶽馬上要拜相的訊息,開始寫成邸報,也叫各鎮進奏官裡,火速往本鎮的所在趕去彙報。

宣平坊的東院設亭處,崔雲韶的眼睛瞪得圓圓的,搖著紈扇,坐在亭簷下的月牙凳上,吳綵鸞滿頭是汗,手裡拿著白色拂塵,護在汲公夫人的前麵。

而高達、高炅兩個孩子,都立在阿母的兩邊,眼神裡也有點恐懼。

亭子前池沼側的假山上,高嶽帶回來的魚虎,也即是糖霜畢羅,白色的毛髮根根飄拂聳立起來,怒目望著雲韶,尾巴豎得和旗杆似的,然後就啊嗚啊嗚地齜牙咧嘴,處處透著恫嚇。

吳綵鸞先前從坊裡買來的一隻叫“膏環”的赤褐色小犬,剛過來壯起膽子對糖霜畢羅吠兩聲,糖霜畢羅怒發炸起,當即森森叫了聲,揮起擅長捕魚的前爪,對著膏環就是猛擊三記,一套組合拳下來,打得膏環夾著尾巴,悲鳴著逃走。

這下,連池沼樹蔭下養的幾小條鼉龍,看到威風凜凜的糖霜畢羅,也都慢慢退回到水中去。

從糖霜畢羅入宣平坊院子裡來,心情就不爽,因她覺得這宅院裡漂亮的雌性太多,尤其是眼前這崔雲韶,昨晚又和主人合衾在一起,簡直讓她嫉妒到爆炸。

結果今日高嶽入大明宮問對,雲韶、綵鸞在設亭中看這花狸子可愛,還會在池中捕魚,便想要來摸,當即糖霜畢羅的小暴脾氣就起來,髭毛乍鬼地躥到假山石上,鬨得整個院子不得安生。

“給它魚酢吃。”雲韶喊道。

眾人頓時忙作一團。

熟料糖霜畢羅叫的更凶了,搖頭擺尾,比老虎還囂張。

庸奴們,不要妄想讓我就範,哎......

隨即糖霜畢羅隻覺得四足騰空,渾身都使不上力氣。

她的叫聲變得驚惶不已。

但卻無法看到,是哪位大手筆,精準狠絕地提住自己的後脖。

就像小時候被阿母叼住,也像被主人汲公拎住的感覺一樣的。

提住糖霜畢羅的不是彆人,是剛從角門那邊過來的芝蕙。

芝蕙旁邊,站著的是高蔚如,穿著杏黃色衫子,還豎著垂髫。

“啪”,讓人咋舌的是,高蔚如徑自,狠狠在糖霜畢羅頭上爆了一記,“狸奴,敢對大母如此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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