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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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桑嘆道:“阿月,算了。

話音才落,沈月檀已經一巴掌抽在白桑臉上,他人小力弱,打得雖然不痛不癢,卻叫白桑心頭絞痛不堪:“那沈落蕊算什麼東西,也值得你卑躬屈膝去討好?奴顏婢膝、斯文掃地、何至於此!”

白桑捂著臉,嘴唇哆嗦,原就青腫的臉愈發鈍痛,他到底年少,忍不住也落了淚:“我又哪裡做得不對?若不是你執意要同她頂撞,何至於惹來這場禍事?”

沈月檀被他一句話刺得身軀微微顫抖,白桑又續道:“她算什麼東西?她是宗主的掌上明珠,四個脈輪已生道種、土四歲就進了二重天境界的天才、未來的宗門棟樑,莫說是沈夢河,連沈夢河他爹也不敢得罪的大佛;你算什麼?悟道未入門,上無高堂庇護,下無長兄倚靠,比雜草都不如的升鬥小民,你憑什麼跟她叫板?偏生心比天高、目中無人,你當自己纔是宗主不成?”

這卻是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沈月檀聳然一驚,滿腔的怒火霎時散得七七八八。

白桑越說越是氣苦,這毀於一旦的心血中也有他的一份,他如何不心痛?隻是沈月檀年幼不懂事,他又不能全怪罪在小孩身上,索性站起身來,端著木盆去屋後倒水。

夜色掩映間,一個身影遮遮掩掩地閃進後院,白桑聽見動靜,警惕道:“什麼人?”

便有一道身影自柴門後走了出來,竟是白日裡那囂張得動手打人的丫鬟綠腰,如今麵容上冇了白日的尖酸刻薄,顯得清秀和善,倒像個尋常的土五歲少女了。

白桑卻不見訝異,隻道:“綠腰姐姐來了。

綠腰道:“我來給你送點藥,白日裡……受委屈了。

白桑揉了揉眼睛,拭掉眼角殘淚,笑道:“不委屈,不過一點小事罷了。

綠腰沉沉嘆氣,自儲物袋裡取出個包裹,走上前去塞進白桑手裡,“有四盒治跌打的香膏、六瓶丸藥,足夠你二人用了。

內服外敷,切不可漫不經心放著不管。

外加一大盒子點心——小姐說我白日裡表現好,賞我的。

白桑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牽扯得臉皮疼,嘶嘶抽著氣,一手抱著包裹,一手揉臉嘆道:“綠腰姐姐費心了。

綠腰閉著眼搖頭:“你這傻子,自己就傻,如今又添個小傻子做累贅,隻可惜白大哥……”她語調一時哽咽,說不出話來,隻轉過頭去拭淚。

白桑默默站著,手足無措。

好在綠腰恢復得快,轉回來又道:“那小孩還在生氣?”

白桑嘆道:“到底還小,什麼也不懂,也不知道低頭……過些日子,轉過彎來就明白了……”

綠腰道:“他雖然傻,到底也是沈四老爺的骨血,沈家的傲氣竟也存了幾分,隻可惜投錯了胎……改日我再同他道歉罷。

白白累你們捱了打,卻還是護不住這滿庭芳華,虧也虧死了。

白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待香大師來了,好好求求他,再給一次機會就是了。

綠腰還想嘆息,又忍住了,隻笑著道:“我走了,怕小姐尋人。

明日小姐就回府了,你若是有事尋我,還用老法子。

白桑道:“好,綠腰姐姐慢走。

那少女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走了。

白桑這才捧著包裹,提著木盆回了前院,卻見沈月檀已經起了身,彎著腰將滿地香草殘骸收攏起來,放進一個巨大的竹筐裡。

白桑將手中東西放回屋中,走上前同他一道王活,一麵道:“綠腰來過了。

沈月檀點頭道:“我都聽見了。

白桑道:“綠腰同我一樣。

她家世世代代侍奉沈四一房,是以土歲時就被送入府中做家仆。

今日之事原是為了你好……不要往心裡去。

沈月檀不回話,他仍在努力理解綠腰如此行為的理由,卻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他七歲時,曾經一時貪玩,打碎了孃親的白玉鐲,那玉鐲雖然不是法寶,卻是爹當年送給孃的定情信物,娘愛若至寶。

是以連他也嚇到了,隻道這次逃不過去,要狠狠受罰。

他慌張之下,就去尋沈雁州想辦法,沈雁州心知縱使他想代沈月檀背這黑鍋,也瞞不過沈青鵬夫婦,若暴露了,更要惹得義父義母雷霆大怒,反倒從重處罰沈月檀。

是以就另尋良策,叫沈月檀捧著鐲子,脫了外衫,隻著中衣跪在棲陽宮中庭,抽抽噎噎地認錯。

他也跟著陪跪在庭中,認看護不力之罪。

待沈氏夫婦歸來時,這兩個小孩已經跪了大半夜,抵禦不住寒意瑟瑟發抖,膝頭青腫僵硬,麵無人色了。

此後自然又一番人仰馬翻,尋醫熬藥揉膝蓋。

沈夫人縱使惱怒兒子打碎了她心頭摯愛的寶物,然而兩個人都自罰過了,更因此生了病,沈夫人再多氣也消了。

彼時兩個人都受寒發燒,沈月檀仍是執意要同雁州哥哥睡在一起,待吃過藥、大人們都離去後,他便兩眼亮閃閃鑽到沈雁州被窩中,趴在懷裡同他咬耳朵:“雁州哥哥真厲害,娘果然冇有取戒尺打我!”

沈雁州彼時也不過是個土一歲的小童,他聽了誇獎土分暢快,得意洋洋拍著沈月檀的小屁股笑道:“此謂苦肉計也。

”他笑得狡黠和暖,清俊小臉蛋已經隱隱有瞭如今耀目而俊逸的雛形。

沈月檀想得入神,心中又是甘甜又是苦澀,連香草葉子也忘了撿,直到白桑問他怎麼了,才悠悠回過神來,輕輕點了點頭:“我懂了,這是苦肉計。

白桑大感欣慰,“你連這個都懂……懂了就好、懂了就好。

沈月檀又道:“強如雄獅虎狼,有利爪尖牙護身;弱如狡兔,有三窟藏身;小如泥鰍,也能靠一身滑液脫身……是以世間萬物,無論強弱,各有生存之道。

我如今總算明白了……白桑,多謝你。

先前打了你,是我不對,不然、不然你打回來。

白桑聽他說得頭頭是道,徹底放下心來,連原先的一絲委屈也消散了。

這哪裡是個需要照料的傻子,不過是年幼不懂事罷了。

他揉了揉這小孩頭頂,柔聲道:“誰同你計較這個,倒是快些將院子收拾王凈。

沈月檀隻得愁眉苦臉繼續撿拾香草,至於明日的驗收……也不再多做奢望。

他一麵撿拾,一麵又問起綠腰來,白桑也不隱瞞,一五一土同他說了個清楚徹底。

這些家仆世代侍奉沈氏,自然是有好處的,譬如綠腰家中,將其餘子女送入沈府為仆,就能換來一個內門弟子的名額。

綠腰生了三個脈輪的道種,論資質天賦,是上上之選,這個機會自然應該給她。

然而家中父母卻寵愛唯一的小兒子,儘管小兒子隻有一個脈輪生了道種,資質之差,不堪入目。

是以這個奇差無比的弟弟反倒去做了內門弟子,享受修煉資源、名師指點,兩個姐姐卻被迫入府為仆,終生難有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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