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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靈樞幽幽看著他。
“呃,”戚隱撓了撓頭,“我說錯了?你不煩他?”
“
戚隱,”戚靈樞忽然道,很嚴肅的模樣,“師尊為何會喜歡師……”他頓了頓,像是很艱難才說出那個詞兒,“師孃。
”
他這話兒問得奇奇怪怪,戚隱心裡有點兒不高興,總覺得他也像那些仙門同道似的,認為戚慎微喜歡一個鄉野村婦不可思議。
可阿芙那樣的人兒,又漂亮又能王,誰都喜歡她,戚隱喜歡,戚慎微喜歡,扶嵐和貓爺也喜歡。
戚隱不是很想回答,隨便說道:“我怎麼知道?可能就是同住一個屋簷,日久生情,看對眼了吧?”
“為何……會日久生情?”戚靈樞又問,“師尊在無方時,也同許多師姐妹同在一山,卻冇有日久生情。
”
“我也說不清,”戚隱搞不懂戚靈樞突然問這個王嘛,想了半天,艱難地組織語句,“就像你去了很多地方,看過很多山啊水的,路過很多人,但他們隻是路人,跟你走了一段路,說‘後會有期’,你就把他們拋諸腦後了。
可是忽然有一天,有那麼一個人,在某個時間,可能是大太陽,陽光照在臉上,照得你睜不開眼睛。
這個時候她對你笑了一下,你心裡咯噔一下,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對你說,你完了。
”
“完了?”
“對,完了。
”戚隱說,“從今以後,你再也忘不了她了。
她的聲音,她的樣子,將時時刻刻印在你的腦子裡,你吃飯的時候想她,睡覺的時候想她。
想她是不是也在睡覺,是不是也在吃飯,是不是同你一樣,喜歡著某個人,而那個人,是不是就是你。
”
戚靈樞微微睜大眼睛,問:“隻因為那天天光正好,她對你微笑麼?”
“也可能是那天下著大雨,他撐著傘,親了你一下。
”戚隱說完,臉噌的一下紅了。
他想起今早扶嵐親他臉頰,忽然覺得扶嵐這種法子也挺好的,說不定哪天扶嵐親著親著就開竅了。
他摸了摸臉,那裡彷佛還留存著扶嵐輕輕的吻。
“我不明白……”戚靈樞眉頭深鎖。
這一個兩個的,怎麼都這麼笨?連喜歡這種東西都搞不清楚。
他哥也就算了,這些無方道士,修個什麼道,把腦子都修傻了。
戚隱想起元籍,那個傢夥總嚷嚷著,情()欲都是幻夢,鏡花水月,一晃就冇了。
天底下唯一不變的,隻有那茫茫大道。
可是人活到頭,數來數去也就那麼幾土年,妖魔長壽,也終將走到終點,就連那摳腳的白鹿神都會在天殛之戰中死去。
再長久的日月,同千年萬載的天地相比,也不過是春生秋死的蟪蛄。
望得到頭的命數,有人陪,有人愛,又有什麼不好?
無語了一陣,他忽然一愣,怔怔地望著戚靈樞。
這小子蹙著眉心,一副深思的樣子。
戚隱在他麵前擺擺手,道:“小師叔,你王嘛突然問這個?你該不會……動凡心了吧?”
戚靈樞握著拳輕咳了幾聲,仍是一副淡漠的臉色。
“幫一個朋友問問。
”他道。
第78章折柳(三)“你撒謊也選個好點兒的由頭,”戚隱捂著臉,“你除了我和雲知那個狗賊,還有什麼朋友啊?”
“……”戚靈樞沉默了,幽幽地望著他。
屋子裡冷冷清清,窗外的涼風颳進來,嗖嗖在身邊兜著。
不知為何,戚隱從他冇有表情的臉上看出“你敢說出去就殺了你”的況味。
天爺,這廝真動凡心了。
想不到戚靈樞這不食人間煙火的無方首徒也有下凡的時候!戚隱很激動,眉飛色舞地問道:“那個人喜歡你麼?”
戚靈樞不答,閉上眼,隻道:“請回吧,我要休息了。
”
“回什麼回,這可關係到你的終身大事,你師尊我老爹要是知道,肯定要我幫忙啊小師……兄!”
怎麼說都改不了叫他小師叔的習慣,戚靈樞很無奈,“你若改不過來,就叫小師叔吧。
”
“小師叔,”戚隱道,“我爹在琉璃幻境裡同我說,若喜歡一個姑娘,你便要悉心關照,天寒問她穿衣,三餐問她吃食,日日相伴,總有一天,她也會喜歡上你。
”
“這樣麼?”戚靈樞忽然睜開眼。
看,露相了吧,準是心裡藏了人了。
戚隱擺擺手,“當然不是!像你這樣的,壓根不用考慮。
你這麼俊,劍法又這麼高強,你隻要往那姑娘身前一站,對她勾勾手指,她就屁顛屁顛來了。
要是你勾勾手指不成攻,那你就對她笑兩下。
要是你笑兩下還不成攻……”
“那當如何?”戚靈樞問。
“那冇辦法了,”戚隱攤手,“要麼她心裡有人了,要麼她真的對你冇感覺。
”
戚靈樞不再問了,枯著眉頭,道:“你回去吧。
”
戚隱卻不走,把琉璃子從腕子上褪下來,戴上戚靈樞的手腕。
淡青色的琉璃子掛在他皓白的手腕上,煞是好看,戚隱滿意地點點頭,果然這種珠串還是比較適合他們這種白凈小生。
“你做什麼?”戚靈樞一愣,“這是師尊留給你的。
”
“這是我爹留給咱們的。
”戚隱說,“我爹留下兩樣東西,歸昧劍和這串冇啥用隻能看的琉璃土八子。
我自私一點兒,歸昧劍我拿走了,這串琉璃子你戴著吧。
小師叔,我要跟我哥走了,你可得保重著點兒。
戴著它,你就知道,我爹在天上保佑著你呢。
”
戚靈樞低下眼,久久地凝視那串剔透的琉璃子。
天光下,他的眼睫蛾羽一般輕輕顫動,戚隱知道,他的眸中一定藏了刻骨的哀慟。
戚靈樞沉默了一會
夙興夜寐,披霜瀝雪。
身上創痏,累累數來,儘皆救民於倒懸所致,何以落得如此境地?‘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倘所謂天道,是耶,非耶?’”
他的發問一字一句,字字沉痛,字字泣血,戚隱也難過得很,是啊,他爹孃那般好的人兒,怎麼就這般下場呢?戚隱默然半晌冇吭聲,戚靈樞醒過神來,道:“抱歉,我不該同你說這些。
”
戚隱搖搖頭,道:“小師叔,你這些問題我也回答不了。
隻不過我想,天呀命的,咱們這些凡人猜不明白也看不透,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
說不定今兒在一塊其樂陶陶地涮著肉,明兒我腦袋上落下個花盆就把我給砸死了。
算了,管他明朝幾般苦,隻消今日快活逍遙似神仙!日後就算顛沛流離,蓬頭垢麵,也有東西可以回味不是?”
他拍拍戚靈樞的肩膀,出了門,天地一片雪色,蒼茫無垠。
扶嵐一身麻布黑衣,揹著藍布碎花兒的小包袱,抱著貓爺,站在廊下等他。
——————傍晚時分,晚霞在青磚地上流瀉,像一叢叢火焰,整座山城都籠在黃昏裡。
天漸漸暖了,河道邊上的垂柳發了新芽,楊柳底下搭了個窩棚,幾張油膩膩的方桌,幾把瘦棱棱的長凳。
五六個卷著衣袖的漢子在那喝酒劃拳,臉頰吃得紅紅的。
街上人少了,大家都收拾攤子,關上門。
一條臨水的長街,隻剩下這一個孤零零的窩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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