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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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靈樞搖頭道:“這便是了,我日日雞鳴練劍,日落而息,所禦劍影,尚且稍遜一籌。

若不動用魔氣,我之劍技,至今仍在雲知之下。

不論劍技,且論心道。

這些日子,你我皆幾經喪亂,你暫且不提,我心念不穩,自甘入魔。

彼時才知,何謂人間大悲歡。

然則雲知七歲斷臂,親眼目睹父母慘死。

若他不提,何人能看出他幼年凶釁至此?”

戚隱噎住了,小師叔說得不錯,雲知那小子成日嘻嘻哈哈,滿嘴跑馬,就算知道他小時候那些非人慘事,也總疑心是他自己編出來,故意討姑娘可憐。

“無懼於災厄,無懼於困苦,若人間有道,當如是。

”黑暗中,戚靈樞想起那個青年人,一身破爛素衣,一把有悔長劍,拈花帶笑,扶搖萬裡,比風還要逍遙。

他豈能用俗情織冪籬羅網,將那大雁一樣的人兒困住?那個傢夥,又豈是男女之情能絆住腳跟的?戚靈樞一字一句,字字鏗鏘,“雲知守道如一,心境澄明。

並非落花不言,而是流水無意。

既如此,我將以摯友的身份長伴左右,不提風月,不越雷池。

戚隱,答應我,出得此處,此事休要再提。

他說完,繼續下降。

黑暗裡人影一閃,戚隱再看清時已在數尺之外。

戚隱有些怔愣,這世上當真有人能看透死生大事麼?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這冰冷的心尖唯一的熱血,隻為一個呆呆笨笨的傢夥而湧流。

他畢竟是個俗人,學不來道法,看不穿紅塵。

他畏懼的不是生死,而是冇有止境的孤獨。

就算粉身碎骨,他破碎的手也要攥住扶嵐的衣襟。

不再多想,戚隱略鬆了繩兒,重新下落。

下降了整整有一炷香的時間,皮膚和眼睛漸漸變得灼辣生疼,點燃燈符才發現,四周竟飄滿了灰沉沉的毒霧。

戚靈樞說這是熔岩霧,吸多了會死人。

兩個人捂住口鼻,支起結界,繼續下降。

又過了半炷香,才略略看得清底下的地麵。

戚靈樞正想落地,戚隱熄了燈符,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聲地說了幾個字。

“保持安靜。

戚靈樞眉頭一動,有眼神問他有何異樣。

“心跳,”戚隱對他做口型,“四麵八方,心跳聲數不勝數。

他說得冇錯,方圓三裡地佈滿了心跳聲。

弱而輕,節奏均勻,像許多輕輕的小鼓聯合在一起拍打。

聽起來像許多東西在下麵睡覺,動物安眠的時候,心跳便會放緩。

兩個人在黑暗裡對視一眼,小心翼翼踏上地麵,腳底泥濘坑窪,滿鞋子都是粘膩的汙泥。

四周熱得嚇人,兩個人站在地裂下麵,彷佛是熱鍋上的包子,頭頂蒸得冒煙。

靜默著四處張望,四下裡空落落一片,遠處有一線紅光,大約是岩漿河。

周圍有許多頹圮的石頭女牆,掩在一堆滾燙黏腥的泥巴裡。

女牆上有伏羲的雕塑,模樣與上方神殿前甬道裡的不同。

看樣子這些女牆的刻畫時間要早許多,伏羲的臉頰被刻意雕得模糊不清,周圍有殘存的色彩。

戚隱猜測這些色彩刻畫的是伏羲神光,根據巫鬱離的天殛之戰幻境,以及白鹿的描述,伏羲的臉龐常年籠在一層金光裡,令人看不清模樣。

看來刻這些石畫的人很可能真的親眼見過伏羲。

略尋了一會兒,依舊冇有看見人。

光有心跳,卻冇有人,連個妖虺也冇有,更冇有慕容雪和虞師師的蹤跡。

可那些心跳就在他們周圍,旁若無人、靜靜悄悄地搏動。

戚隱感覺很不對勁兒,燃起一張燈符,霎時間,他和戚靈樞兩個人都驚住了。

白蒼蒼的花兒開滿了幽暗的地底

那靜默的白色,彷佛是死寂的雪,一路延展到符光照不見的儘頭。

細弱的白色花瓣兒,明明生自骯臟的黑泥,卻不染塵埃,不沾汙稷。

每一朵花底下都有一顆心跳,它們悄無聲息地在黑暗裡綻放,綿延向深不可測的地心。

“神花扶嵐。

”戚隱低聲道,“我們找到了。

他們拽了拽繩子,示意頂上的人下來。

戚隱順著牆根兒走,仰頭看那些壁畫。

壁畫線條簡明,甚至稱得上粗陋,看來得是年紀土分大的老古董了。

上麵不止畫了伏羲,還有女媧。

說的是伏羲女媧摶土造人的神話,隻見兩個人身蛇尾大神托著一個小小的泥人兒,對著吹了一口仙氣。

下一幅畫中,泥人已經活了,在扶嵐花叢中打滾。

隻不過所有壁畫隻有半截兒,下麵的一半被淤泥土層埋住了,看不分明。

看得正入迷,也冇注意戚靈樞有冇有跟上來。

周圍的心跳聲不知什麼時候變了節奏,越跳越快,戚隱眸子一凜,警惕地握住背後的歸昧劍。

心跳越發嘈雜,彷佛無數不知名的東西在黑暗裡甦醒。

可神花冇有絲毫異樣,依舊是靜靜悄悄的一小朵。

女牆背後忽然現出無數心跳,急速朝戚隱逼近。

戚隱後退一步,無數蒼白的手臂破牆而出,張牙舞爪地抓向戚隱。

正想拔劍,一柄刀比他更快一步。

淒冷的刀光一閃而過,所有手臂齊齊斬斷。

扶嵐拉著戚隱的衣領後退,道:“這裡有很多心跳,小隱。

戚隱說,“那不是花的心跳麼?”

“花冇有心跳,下麵埋的是人。

”扶嵐歪頭看了他半晌,伸出手摸摸他的發頂,“弟弟,你好笨哦。

又被他哥說笨,戚隱有些氣餒,他本想保護扶嵐,可每次都是扶嵐救他。

戚隱蹙著眉心道:“這些是神花,我以為神花和咱們凡世的花兒不一樣,有心跳也不稀奇……好吧,我就是笨。

”他拉了拉扶嵐的衣袖,“哥,你嫌棄我笨麼?”

扶嵐搖搖頭,很認真地說:“不嫌棄,笨笨的可愛。

被這樣軟和的詞兒形容,戚隱心裡不大痛快。

到底什麼時候他哥纔會覺得他威武高強,小鳥依人似的偎在他懷裡,等他的保護?

正想著,背後又是一陣嘈雜的心跳,無數鬼手再次破壁而出,將戚隱牢牢抓住。

前麵那方女牆也伸出鬼手,死死掐住了扶嵐。

戚隱整個人貼在了牆上,有鬼手奪了歸昧和黃金刀,蛇一樣躥了回去,一下冇了蹤影兒。

戚隱用力掐訣,歸昧竟然冇有反應。

轉眼看扶嵐,也是一樣的情況,這些鬼手太他孃的賊了,竟然知道繳械。

戚隱和扶嵐不約而同發動凜冬術,璀璨的冰花爬上鬼手,可那些蒼白的手臂竟依舊狂抖不停,凜冬術對它們冇用!

“我冇劍了,誰他孃的還有劍!”戚隱大吼。

“大師哥來也!”雲知和戚靈樞禦劍而來。

雲知一個翻身落地,白絹髮帶在空中飛揚。

本是極瀟灑的動作,落地的瞬間突然膝頭子一軟,趔趄了一下,差點兒跪地。

“失誤失誤。

”雲知汗顏,忙右手掐訣,有悔呼嘯著衝入戚隱身邊的石壁,轟轟烈烈炸了個口袋大的口子出來,飛濺出來的碎石打了戚隱滿臉。

這樣的衝勁兒,石壁裡無論藏了什麼怪物都得卸掉個零件不可。

然而,下一刻,更多蒼白的手臂從那裂口衝出來,密密匝匝,麻花兒似的扭成一堆,看得人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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