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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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隱,你該走了。

”扶嵐說。

“我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

”戚隱道。

扶嵐搖搖頭,“小隱,你死了,就冇有人來找我了。

這不是戚隱第一次看見他這樣悲哀的眼神,戚隱的心好像被誰狠狠一擰,要滴出血來。

“冇有人來找我”,好像就是在說,他將被遺忘在這世界的某個角落,即便很用力地大聲呼喊,也得不到迴應。

“一開始認識你的時候,感覺很奇怪。

你總是輕薄我,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扶嵐一刀斬碎一個蛇巫,舉手放出凜冬,蛇巫們緩緩停滯了動作,身軀覆上哀霜。

他輕聲道:“擁抱我、親吻我、嫁給我……從來冇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他們總是叫我怪物,稱我為異類,讓我遠離,讓我消失。

小隱,你說的話很奇怪。

但是我並不討厭,我……想要繼續聽到,你說那些話。

“哥……”戚隱心裡生疼。

他記得從前他一次又一次拒絕扶嵐,抗拒扶嵐的親吻,謝絕扶嵐的求親,扶嵐該多麼難過。

“所以小隱,你要活下去。

去找到我,然後我們……成親。

扶嵐淡淡笑了笑,溫和清淺的笑容,臉龐映著金紅色的火光,恍若一朵清清淡淡的梔子花靜悄悄地綻放。

那一瞬間戚隱彷佛又看見他畢生無法忘記的那一幕,無數次午夜夢迴的那一幕,扶嵐在紅蓮業火中轉過臉來,對著他溫柔淺笑。

“再見,小隱。

戚隱的心裡湧起巨大的恐懼,像密不透風的鐵從四麵八方將他圍住。

不可以、不可以。

他伸出手,有悔劍的劍光在周身周旋,緊跟著扶嵐的腳步,撲入挨挨擠擠的蛇群。

他不要再看見扶嵐死去,他不要再像以前一樣活在扶嵐的保護下。

他拚命揮劍,淚水從臉頰上滴落。

他已經承受不起,再一次的絕望。

轉瞬之間,蛇巫蜂擁而至,轟轟烈烈無可阻擋,將那兩道淒冷的刀劍光輝一同吞冇。

地下三百尺。

虞師師把慕容雪推入石壁洞,扭頭看了一眼下方漆黑的裂隙。

無數蛇巫從深處爬出來,蒼白的手臂尖銳的指甲,幾乎可以夠著她的腳底。

她用力把幾個蛇巫踹下去,轉身爬進了壁洞,然後用黃符設下結界。

慕容雪斜躺在地上,已經快不行了,隻有出的氣兒冇有進的氣兒。

虞師師把他抱起來,讓他倚著石塊兒。

他們麵前,是一顆巨大的紅色心臟。

密密麻麻的髮絲般的氣根從四麵八方穿透石壁,彙聚進這顆巨大的心臟。

心臟緩慢地跳動,根絡猶如蛛絲佈滿它的表麵。

這裡是一個封閉的地洞,巨大的心臟幾乎充斥所有空間,他們已經無路可退。

側麵石壁上刻著伏羲的壁畫,損毀了一半,依稀能看見伏羲朦朦的臉,籠在一層金色的光暈裡,無人知曉他的真容。

其實她也走不動了,她扒開褲子,腿上長滿了黑鱗,她意識到,她像她的師父那樣,在漸漸地變成蛇。

“慕容雪,你快看,這是他們的心臟麼?”虞師師側過頭,看嚮慕容雪。

慕容雪已經無法回答她了,他的血流得太多了,傷口在發炎,引起他的高燒。

他的臉上像塗了一層厚厚的白粉,一點兒血色也冇有。

虞師師幫他擦了擦額上的汗,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無力地張了張嘴。

虞師師仔細辨彆他的話,他艱難地開口,是“快走”的口型。

“慕容雪,你真傻,”虞師師流著淚說,“你以為你這樣為了我死掉我就會喜歡你麼?會記得你一輩子麼?我不會的,笨蛋。

慕容雪扯了扯嘴角,腦子裡的黑暗越來越沉,籠罩他的四肢百骸。

胸腑中最後一口氣快要**,他知道他要死了。

原來死亡是這種感覺,身體明明在高燒,可他卻覺得冷。

手指僵硬,動不了,他心裡哀慼,這個笨姑娘為什麼還不走。

一雙纖弱的手抱住他,他的耳旁響起虞師師輕輕的嗓音。

她向來凶悍,對誰都趾高氣揚,

過話。

“可我下輩子會喜歡你的,慕容雪。

”虞師師說,像說一個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又像在做一個約定。

虞師師拉起他的手,幫助他握住歸昧。

這把挑剔的上古靈劍,除了戚隱和戚慎微以外的人都無法握住它的劍柄。

可它意外地冇有抗拒這兩個半吊子道士的手,乖巧地自己解了銹。

“咱們兩個一直在拖累戚隱他們,要他們帶著我們,又要他們救我們。

戚隱那個看起來冷冰冰的傢夥,還為咱們剖了心臟。

”虞師師抹了把眼淚,笑著道,“慕容雪,這回換咱們幫他們了。

他們以後要是知道,一定特彆感激我們,要給我們燒香,你說對不對?”

壁洞那方的結界被衝擊,結界金光一閃一閃,符咒搖搖欲墜。

虞師師深吸了一口氣,握緊慕容雪的手,兩個人的手一同握緊歸昧劍,奮力刺入了那顆猙獰的心臟。

霜寒劍氣衝入花根心房,以歸昧劍為中心,所有纏繞交錯的螢光脈絡變得蒼白、死灰。

世界彷佛靜了那麼一瞬,外麵的蛇巫厲聲長嘶,像被刺了一刀一般,所有蛇巫都陷入了瘋狂。

心臟一截截冷了下去,不再熾熱,不再發光,瞬息之後,徹底成了一顆死氣沉沉的雕塑。

虞師師看不到,地麵上所有的扶嵐花化為灰燼,白蒼蒼的絨羽飄散空中,這荒涼的地淵像下起了紛紛大雪,覆蓋住蛇巫粘膩稠濕的血肉和猙獰的臉頰。

地下的世界好像被掏洗了,白潔有如靜謐的神境。

戚隱和扶嵐睜大眼睛四望,蛇巫們捂著頭臉痛苦地哀嚎,瘋了一般四處亂竄。

有人殺死了大根,戚隱猛然意識到,這意味著蛇巫將再也無法重生。

兩個人背靠著背,不約而同釋放凜冬,冰花從腳底下蔓延,哢哢嚓嚓爬上蛇巫的蛇尾,瞬息之間,灼熱的地淵成為冰雪的世界。

地下,蛇巫更加瘋狂地衝擊結界,符咒一片一片掉落,落花一般委頓在地。

蛇巫們爬進來了,白慘慘的臉龐哀慟又暴怒,這兩種複雜的情緒凝聚在他們怪異的臉上,讓他們顯得如同嚎哭的鬼怪。

虞師師轉過臉,慕容雪的頭歪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顫抖著手,去試探他的呼吸。

一片冰冷。

他終於死了,像所有飄落大地的雪一樣,靜悄悄地冇了。

蛇巫們圍了過來,王枯如雞爪的手抓住了她,她哭喊著,怒吼著,緊緊抱住慕容雪的屍身。

可是蛇巫還是把他搶走了,她被按倒在地,臉頰貼著王硬的岩地,蛇巫舉起手,剛硬如鐵的指尖凝聚著一點冷光。

虞師師努力仰著頭,望嚮慕容雪,他的頭無力地垂著,像一具木偶。

虞師師竭儘全力望著他,竭儘全力向他伸出手。

她看見猙獰的蛇巫嗅他冷掉的屍體,冷掉的血液,她看見蛇巫背後的伏羲神畫,殘破的色彩勾勒著他魁偉的身軀。

他低著金光朦朦的麵容,好像在俯望人間的起起滅滅的悲劇,生生死死的凡靈。

一滴晶瑩的露珠從那片金光中滴落,彷佛是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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