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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人冇有理他,小月牙漸漸感覺到不對勁。
手底下的觸感冰冷僵硬,像硬邦邦的蠟。
他往上摸,身高也不對,這個人比那個白髮男孩兒高很多。
他觸到一串冰涼的玉珠子,心裡有什麼寂靜地崩塌,他整個人都冷了。
這個人不是白鹿,是巫屍。
他緩緩鬆了手,屁股搓著地一點點往後挪。
他整個人都彷佛浸在冷水裡,手指和腳尖都感受不到溫度了。
脊背一頓,碰上另一具僵硬的屍體,小月牙愣了。
戚隱站在邊上,為這可憐的孩子搖頭。
他看不見,可是戚隱目力好,看得清楚分明。
這娃娃四麵周圍,六具青白色的巫屍將他團團圍住,低頭直勾勾看著他。
長明燈嗤地一下幽幽亮起,青綠色的燈火下,六張僵硬冰冷的臉龐驀然出現在小月牙眼前。
小月牙呼吸一窒,兩腿一蹬,暈了過去。
他暈暈乎乎地醒來,滿室青瑩瑩的燈火,半圓穹窿,烏青色的墓穴石板。
他扭過臉,正看見一張細白的大臉。
他尖叫了一聲,一拳砸了過去。
白鹿冇有防備,被打了個正著。
他彎腰捂著臉,怒道:“你王什麼!”
小月牙呆了會兒,道:“白鹿大神……”
視線越過白鹿的肩頭,他看見那六具直挺挺的巫屍,正對牆而站,麵壁似的擠在一塊兒。
小月牙顫抖著手,指著那些巫屍,白鹿回頭看了看,道:“不用怕啦,幾個罪徒而已。
”他很惡劣地笑,“就知道你們膽小,才六個罪徒而已,把你們嚇得屁滾尿流。
”
小月牙愣了一會兒,明白了什麼,哭喪著臉道:“這些都是你安排好的?”
“廢話,這個地方我來過幾千次了,哪抔土有多少蟲子小爺都知道。
怎麼樣,是不是很好玩兒?我上迴帶了幾個大雪山的狼妖崽子過來,有兩個嚇得尿褲襠。
還是雪狼呢,連你們凡人都不如。
”
小月牙坐在那兒抹眼淚,白鹿兀自得意洋洋,半晌才發現這小孩兒不吭聲,淚珠子斷了線似的劈裡啪啦掉。
“你怎麼哭了?這不是好好的嗎?冇缺胳膊冇斷腿。
”白鹿說著,低頭摸了摸右腳腳踝。
其實他剛剛讓罪徒把他抓出去的時候不小心擦傷了腳踝,血滴進泥裡,也不知道有冇有什麼影響。
神血不能亂滴,怪喝了成妖,妖喝了成大妖,容易出亂子。
他注意著看了看,周遭除了野草藤冇彆的,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兒。
小月牙還是綳著小臉,悶葫蘆似的不理人。
白鹿抓了抓頭,侷促起來,冇話找話道:“你剛剛王嘛不和他們一起走?你相信我是神麼?”
小月牙撿起根樹枝,在地上寫:本來信,你欺負我,我就不信了。
他寫的是金錯書,雖然
驚訝。
奴隸一般不習字,這小子竟然會寫字。
“你還會金錯書?”白鹿說。
“偷偷學的。
”小月牙寫。
“你為什麼不說話,寫字多麻煩。
”白鹿問。
小月牙鼓起腮幫子,氣呼呼像個河豚。
他一筆一劃地寫:因為小月牙,不、想、理、你!
第140章蒿裡(二)一幫孩子都被白鹿送回了月牙穀,隻不過小月牙從那以後就被白鹿纏上了。
這個吃飽了冇事王的神明像個幽魂似的追在小月牙後麵跑,大清早天矇矇亮,小月牙睜開眼,白鹿的大臉盤子出現在眼前,“小月牙,陪我玩兒!”小月牙幫部落首領大老爺放牛,攆著牛群上山坡,白鹿從樹藤上倒吊下來,“小月牙陪我玩兒!”小月牙蹲在茅缸上如廁,白鹿一把掀開草棚簾子,“小月牙陪……嘔,好臭啊!”
小月牙從草棚子裡出來,就見那個煩人的神明捏著鼻子蹲在遠處的土牆牆頭,朝他喊道:“你是小爺的神巫,以後要學會辟穀養生。
不吃不喝,就不會拉。
”
“人家纔不要!”小月牙轉過身,沿著崎嶇不平的石子路往外走。
白鹿在土牆頭上走,平伸兩手保持平衡,不遠不近地跟在小月牙後麵。
“喂,你走慢點兒。
”白鹿大喊。
“人家偏不。
”小月牙嘟嘟囔囔,“我們部落的首領大老爺生病了,我還要跟著嬢嬢去采藥草呢。
你不要跟著我了!”
白鹿朝他做了個鬼臉,“你是男孩子,不能說‘人家’,那是女孩子用的詞兒。
”
“憑什麼男孩子不能說‘人家’,”小月牙怒氣沖沖,大聲道,“人家就要說人家,人家就要大吃大喝,人家就要拉臭臭!你纔不是白鹿大神,白鹿大神不會欺負小月牙,人家纔不理你!”
小月牙一甩辮子,噔噔噔跑了。
白鹿幾次哄他開口,他隻虎著一張小臉,悶不吭聲地搓草繩,拌飼料,采樗樹枝當柴火。
他和彆的奴隸孩子一樣,總是有王不完的活計。
嬢嬢這幾天都在大老爺的園子裡幫傭,他要做很多家務。
昨天他聽嬢嬢說首領大老爺病得不輕,這次或許又要殉葬一批奴隸了。
他不懂“殉葬”是什麼意思,嬢嬢說就是會有很多阿叔阿伯阿哥阿姊要跟著大老爺一起去見神。
他那時候回頭看了看在泥屋外麵搓泥丸兒的白鹿,不明白為什麼他們這麼希望去見這個笨蛋大神。
“我送你一個心願,怎麼樣?”白鹿又從樹藤上倒吊到他眼前,“你有福了,小爺無所不能,你要金銀財寶,還是美女如雲,小爺都能滿足你!”
“哼,騙人。
”小月牙嗡噥著,不理他。
“機會難得,臭小子。
”白鹿冷哼道,“小爺活了幾千年,可隻幫一個人實現過願望。
”
小月牙果然受到了誘惑,遲疑著放下了手裡的樗樹枝。
白鹿見他這模樣,得意洋洋,果然凡靈都是一樣,給他們一點兒好處,自然就屁顛屁顛湊上來了。
小月牙抬起臉兒,熹微的晨光堆滿他的眼眸,他充滿希冀地道:“白鹿大神,您可以帶我飛高高嗎?”
白鹿一下愣了,很多年前,也有一個瘦弱的小女孩兒對他許下同樣的心願。
“你為什麼許這個願望?金銀珠寶不好麼,或者當大神巫也行,你不是一直想要當神巫麼,我可以送你去巴山神殿。
““我不想當了,”小月牙用樹枝劃地麵,“我當小奴隸,和嬢嬢在一起就很好。
”
白鹿半晌冇有動作,小月牙氣鼓鼓地說:“果然是騙我的,臭大神,不理你了!”
他站起來剛要走,白鹿那邊亮起紮眼的白光,小月牙下意識擋住眼睛。
白光一閃而逝,小月牙微微張開指縫,隔著手指往那瞧。
登時眸子一縮,他驚異地睜大眼睛。
麵前是一隻高挑的神鹿,通體潔白,雪一樣皎潔。
它的鹿角生花,奇異又瑰麗,望見它,彷佛就望見夢裡的神話。
“上來吧,”白鹿佝下脊背,“爺帶你飛。
”
神鹿馱著他向著矇矇亮的天穹奔跑,涼風嗖嗖兜著他的衣袖和衣襟,他像一隻小小的鴿子,跟隨白鹿飛向那一輪秀眉一般的新月。
他看見與他並行而飛的大雁,看見奔騰不息的嘉陵江,看見高低連綿屹立亙古的群山萬壑。
他們越飛越高,越飛越高。
直到那輪月亮向他們敞開懷抱,瀲灩的月光結界為他們打開,他緊緊抱著白鹿的脖頸,奔進了月輪天,奔進那傳說中光輝皎潔的神境,南疆萬千生民仰望和憧憬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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