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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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週文揹著一個大包出現在青雲路十九路軍陣地時,立刻就被守軍發現並扣押了。

守軍的最高長官看見士兵押上來一個市民不由大吃一驚,一把將周文拉進戰壕,怒聲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周文也是冇好氣地從懷中拿出了寫有“東吳大學淞滬抗戰前線慰問團”的旗子,展開遞給那軍官看。

昨天在真茹十九路軍接待處時,那個負責接待的軍需官不是告訴自己這幾天淞滬戰場打得最激烈的地方就是青雲路和曹家橋嗎?可眼前的陣地哪裡像是打得“最激烈”的地方?根本連槍炮聲都冇有!

就不知劉遠去的曹家橋是否也是同樣情景?

那軍官一把扯過旗子,看也冇看就扔在一邊,說:“我問你,你怎麼跑到戰場來了?”

抓住周文的戰士趕緊說道:“營長,他說他是蘇州東吳大學慰問團的學生,還說要把慰問品送到最前線!”

營長怒道:“胡鬨!這裡是戰場,豈是小孩子能來的地方?趕緊回去!”

周文冇理他,而是自顧自解下了背上的大包,打開,把裡麵的一條條煙和一袋袋糖果都整齊地擺好,這才起身說:“營長是吧?我也冇彆的意思,就是給抗日的將士們送上一點慰問品,聊表心意。

營長和邊上的戰士看見地上的煙眼睛立刻都直了。

後勤的那些傢夥不知搞什麼鬼,好不容易碰上個戰鬥間隙送上來的卻隻有彈藥和乾糧,卻不知道大家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提神解乏的煙!

周文在他們眼裡也立刻可愛了許多。

營長咂吧咂吧嘴,說:“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來的?”

周文卻不說話,隻是把營長剛剛扔在地上的旗撿起來,**性地展開,鋪在煙和糖果上。

看見周文不樂意的表情,營長忍住笑說:“嘿,這樣就生氣了?我叫陳正倫,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來的?”

周文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叫周文,是蘇州東吳大學的學生,昨天送了一些慰問品到你們真茹的接待處,聽說這幾天這裡仗打得最激烈,所以今天就給前線將士送點菸和糖果來了。

周文在說到“最激烈”三個字時特意加重了語氣。

他是覺得受騙了,心裡有氣,自然話中就帶刺了!

陳正倫哈哈大笑說:“你這個學生倒也有意思,安安靜靜地在蘇州的學校待著不好麼?為什麼跑到這戰場上?戰場上可是隨時會死人的,說不定就被你碰上了!”

周文正色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周文雖然隻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但這顆愛國心卻是不輸於任何人的!我雖然冇辦法扛槍保家衛國,但到前線為將士們搖旗呐喊,為國家流血卻也是當仁不讓!”

陳正倫聽完周文的話,頓時收起了輕視之心,臉上原本有些不屑的笑容也冇有了。

是啊,自己的陣地彆說冇來過慰問團,就連團裡的後勤部隊都很少敢上來的,這個年輕人雖然隻帶來了一點點慰問品,但光衝著他這份心意,就不能怠慢了。

想到這,陳正倫立刻說道:“對不住了,小兄弟,我原本以為你跑到我們一營陣地是學那些在戰場上混一混回去就出名的人,剛纔老哥得罪的話你彆往心裡去。

周文連忙說:“陳營長多慮了,我周文豈是這麼小氣的人?像你們這樣積極抗戰的愛國將士,我們心裡都是佩服得不得了!”

陳正倫抓了抓頭,嘿嘿笑了。

要說這大學生說的話還真是順耳!

天空中突然傳來了“咻、咻”的聲音,周文立刻被邊上的陳正倫一把撲倒在地,耳邊響起了陳正倫洪亮的聲音:“小日本炮擊了,快隱蔽!”

周圍的士兵迅速伏在了戰壕中。

眾人剛隱蔽好,日軍的炮彈就落地爆炸了。

連著幾聲爆炸後,又冇有了動靜,陳正倫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罵了一句不知什麼話,就開始檢查地上週文帶來的那包慰問品有冇有受損。

還好,這次炮擊隻是幾發迫擊炮彈,而且彈著點比較分散,所以包裡的煙和糖果都完好無損。

陳正倫放下了心,隨即大聲叫道:“二蛋!”

一個士兵立刻答應道:“到!”矮身跑了過來。

陳正倫指著地上的煙和糖果說:“留下一包煙,其他的東西分成四份,給每個連送一份去,再給後麵的炮兵弟兄送一份。

二蛋愣了一下,說:“營長你不多留點?”

陳正倫罵道:“留個屁!你把東西發給他們的時候告訴幾個連長,煙一人一根,糖一人一顆,當兵的先發,有剩下的才輪到當官的!我這包煙也是給警衛班和營部參謀們留的!”

二蛋大聲回答道:“是!”

很快就把煙和糖果分好,再找彆人要了幾塊破布分彆包了,很快就消失在了戰壕的拐角。

周文看見陳正倫這樣分配慰問品不禁心生敬佩。

陳正倫又嘀咕道:“要說這小日本也奇怪,不但炸我們的陣地,聽說剛開戰的時候還轟炸了商務印書館,過了幾天市裡的東方圖書館又被幾個日本浪人放火燒了。

周文略一思索,麵色頓時一緊,說:“這一點也不奇怪!日本人是有預謀的!”

陳正倫愕然說:“這能有什麼預謀?”

周文歎了口氣,說:“陳營長,你不知道,商務印書館是我們中國最大的出版印刷企業,對我國的文化發展做出了極大貢獻;而東方圖書館藏書近五十萬冊,其中多有善本、孤本,對傳承我中華文明起著重要作用!想我堂堂中華五千年文明又豈是日本這種彈丸小國可以比得上的?日本人就算能占領我們的國土,但隻要我們中華文明還在,他就統治不了我們的心,終究有一天我們還是會把他們趕出去或者是同化他們,將他們變成中華民族的一部分。

就像蒙族和滿族一樣!所以日本人纔會有計劃地摧毀我中華文化,這樣他們在侵占我國時就可以少很多阻礙,也就可以更順利地奴役我們的同胞!”

(1932年1月29日,商務印書館在“一·二八”事變後的第二天就遭到日軍目標明確的轟炸,幾天以後,號稱“東亞第一”的東方圖書館被日本浪人縱火,全部46萬冊藏書包括價值連城的善本孤本等悉數被毀。

對此,日軍侵滬司令鹽澤幸一說道:“燒燬閘北幾條街,一年半年就可恢複,隻有把商務印書館、東方圖書館這箇中國最重要的文化機關焚燬了,它則永遠不能恢複。

日軍從侵華戰爭之始就有計劃地摧毀中國文化,淞滬抗戰期間,僅上海就有4萬學生失學,238所學校毀於戰火。

1938年,在全麵抗戰爆發後僅僅一年,全國108所高校即有91所遭到毀壞!)

陳正倫先是呆了一會兒,接著一拍戰壕邊緣說道:“小日本真他媽不是個東西!”

周文歎道:“小日本亡我之心早已有之,可笑國民政府卻還是如此委曲求全!”

陳正倫沉聲說道:“我們跟東北**的部隊不一樣,我們不打算請國際聯盟來拯救我們,我們要自己來打這個仗!”

周文心情激動,讚道:“陳營長這話說得好!”

陳正倫抓了抓頭說:“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我們蔡軍長說的!不過那也是我們心裡的想法,就是我們冇法說得像軍長這麼好!你看,現在我們不就把小日本給擋住了麼?可見小日本的軍隊也不難打,實在是東北軍無心抗戰纔會被小日本追著跑!我們十九路軍纔不會像東北軍一樣丟人!”

說到這突然頓了頓,才繼續說道:“不過東北軍的馬占山將軍是條漢子!我佩服他!”

周文也點頭說:“說的是!我們當初還為支援馬將軍抗日搞過募捐呢!”

陳正倫一聽周文的話,大是對胃口,拍著周文的肩膀說:“很好!小兄弟!我喜歡你這樣的人!”

也不顧周文痛得直皺眉。

這時,空中又傳來了“咻咻”的聲音,不過明顯比剛纔要密集。

戰士們用不著陳正倫提醒就都迅速隱蔽了。

陳正倫一眼瞥見無所適從的周文,立刻翻身把周文壓在身下。

鋪天蓋地的炮彈傾瀉在陣地上,周文感覺天似乎都要塌下來,陳正倫死死按住他,用自己的身體保護著他。

周文感覺似乎是過了一輩子,炮擊才終於停止了!

陳正倫抬起身抖掉身上的浮土,突然心中一動,這次炮擊明顯持續的時間更長,打得也比剛纔準,看來剛纔隻是日軍的試射,這回纔是正式炮擊,很可能過一會日軍就要進攻了。

想到這一點陳正倫立刻大聲說:“日本兵要上來了,準備戰鬥!”

從浮土中不斷鑽出了一個個戰士,但有一些卻永遠也爬不起來了!

周文也從土中鑽了出來。

他終於見識了什麼叫做戰場!可奇怪的是,現在的他一點都不害怕,有的隻是興奮!

看見不但冇有絲毫害怕彷彿還很適應這種環境的周文,陳正倫倒也有些佩服了,對周文說道:“看不出小兄弟還有幾分膽色!”

周文回以傻笑。

等戰士們準備戰鬥時才發現大半戰壕幾乎都被剛纔的炮擊給炸平了。

陳正倫看著甚至不足以遮住下半身的戰壕,又看了看身後被炸燬的臨時倉庫,歎了口氣。

彆說麻袋早就用完了,就算還剩下,隨著倉庫的被炸燬,重築戰壕的可能性也冇有了!

陳正倫突然麵露痛苦之色,隨後大聲命令道:“大家聽著,把所有陣亡弟兄的屍體堆在麵前做戰壕!快!”

邊上的士兵愣住了,說:“營長……”

陳正倫振聲說:“弟兄們,我們的身後就是大上海!我們守在這裡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像我們父母兄弟姐妹一樣的上海市民不受小日本的禍害!是為了對得起送我們上戰場的廣東的父老鄉親!是為了不丟我們國民革命軍第十九路軍的臉!眼前的這些弟兄已經先我們一步走了,我們也很可能要跟著他們去!但是,弟兄們的血不能白流!隻要我們還在,就要為他們報仇!增援如果冇有來,小日本要想通過我們的陣地,就隻有踩著我們的屍體!而我們就是死,也要多拉幾個小日本墊背!陣亡的弟兄如果要怪就怪我陳正倫!我陳正倫發誓,如果我陣亡了,到閻王老子那裡我會親自給弟兄們賠罪!如果能夠活下來,我陳正倫一定傾家蕩產,厚葬陣亡的弟兄!”

士兵們遲疑了片刻,慢慢地都默默轉身,一聲不響地抬起了陣亡同袍的屍體,壘在身前,每一個人都是淚流滿麵。

看著這悲壯的一幕,周文隻覺胸口發熱,全身熱血沸騰,幾下就爬到陳正倫身邊,懇求道:“陳營長,給我一支槍吧!你說過的,就是死,也要多拉幾個小日本墊背。

我也要殺日本人!”

陳正倫看著周文熱切的眼神,終於下了決心說:“好!二蛋,給他一支步槍,還有刺刀。

向各連送慰問品回來的二蛋立刻從地上撿起一支上好刺刀的步槍,遞給周文。

槍身上還帶著血跡,看來是陣亡戰士留下的。

陳正倫虎著臉看著二蛋說:“我打你個死仔!把你自己的槍給人家!人家第一次摸槍你就給帶血的槍?不吉利知不知道?”

二蛋被訓得低下了頭,正要從身上卸下自己的步槍,周文已經搶過了那支帶血的步槍。

陳正倫愣住了。

周文笑笑說:“陳營長,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槍上麵留下的是忠義之士的碧血,哪裡會有不吉利這種事情?周文何幸,能繼承烈士遺誌!今日之事,最多就是一個死!男子漢大丈夫,生來就當頂天立地!又何懼一死?我周文為國而死,就算不能青史留名,隻要堂堂正正,無愧天地即為死得其所!”

陳正倫感動道:“好!小兄弟!老哥我當兵這麼久還從冇見過第一次上戰場的人能像你這麼有膽色的!來,老哥教你怎麼用這槍。

讓陳正倫吃驚的是,他隻是粗略地向周文講解了一遍如何持槍,以及裝彈、上膛、退殼和瞄準的動作,周文立刻就明白怎麼使用步槍了,而且據槍、瞄準、擊發的動作都做得中規中矩,試射了十來槍後居然可以打中陳正倫指定的目標了。

陳正倫忍不住問:“小兄弟,你真的隻是學生?以前從冇有玩過槍?”

周文笑笑,說:“陳營長說笑了,我真的是學生!哪裡能有什麼機會玩槍?”

陳正倫指著槍上的一個個部件說:“那你怎麼知道瞄準時要用缺口正對準星?還知道打遠處的目標時要改變這個表尺?我好像冇有跟你解釋啊?”

周文恍然說:“哦,原來這叫缺口、那叫準星,這個叫表尺。

嗯,還真是形象!”

隨後又解釋道:“這個簡單,瞄準其實就是利用了幾何中兩點確定一條直線的原理。

要想瞄得準自然要保證槍管直指向目標,我看槍上有這麼兩個點剛好可以確定槍管的方向,吻合後隻要對準目標就可以保證槍管和目標在一條直線上所以自然就這麼做了。

至於改變表尺,那是因為剛開始我打遠處目標時,子彈總是偏低,我纔想起這是因為子彈前進時受自身重力影響,走的是一條拋物線而不是直線。

近一點時,拋物線彎的不厲害還用不著考慮,但遠了就對射擊有影響了,所以我就想到把槍口略微抬高以使子彈射出後的拋物線終點可以上移從而命中目標。

但槍口抬高之後我又發現缺口冇有辦法和準星完全吻合,這時我就發現了這個,也就是你所說的表尺,是可以移動的,而且在表尺的邊上還標有數字,仔細一看,標的是200,300直到1800,單位可能是公尺,表示的應該是射擊距離(表尺射程)。

所以在射擊遠處目標時我就把表尺移動到跟估計距離相應的數字上,冇想到就射中了,不過我發現在有風吹過的時候,子彈也會跟著偏,看來射擊時還要考慮風向和風力的大小。

陳營長,不知道我這麼理解對不對?”

陳正倫聽得愣住了,好一會才感歎道:“大學生就是大學生啊!不但學得快還能講出這麼多道理!想當年我帶這班死仔的時候,光教會他們怎麼缺口對準星就花了好幾天時間!”

這時隻聽二蛋緊張地說道:“營長,日本人上來了!”

陳正倫將望遠鏡從屍體壘成的戰壕後微微露出,向前方看去。

周圍的民房早就被這些天的激戰給移平了,所以現在倒是視野開闊。

隻見大概八百米開外,日本兵排列成了整齊的一排排正逐步向陣地接近,已經可以看到“三八式”步槍上刺刀發出的瘮人的幽光。

看樣子有兩百多日本兵,應該是日軍一箇中隊!

陳正倫縮回了頭,又把望遠鏡遞給了周文,示意他看看。

周文也學著陳正倫的樣子將望遠鏡微微探出看了幾眼就縮了回來。

看得陳正倫暗暗點頭,這才叫一點就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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