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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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學生們全體出動,瘋狂購買慰問品,考慮到天氣寒冷,光棉衣、襪子、手套就買了整整有好幾車!

當天下午,當同學們打著“東吳大學淞滬抗戰前線慰問團”的大旗,在雇來的鑼鼓隊引導下,帶著十幾車的慰問品來到真茹十九路軍的接待處時,負責接待的軍需官眼睛都要直了!

當明白這些東西都是學生們捐給十九路軍的之後,軍需官說話時舌頭都大了!隻是一個勁地說著:“塞塞!(謝謝!)”(十九路軍大多是廣東人,說話帶口音很正常。

看到軍需官激動的表情,周文和劉遠都高興地笑了。

看來這次真是冇有白來!

眾人驕傲地張著大旗,擺著各種姿勢供記者拍照。

要不是因為這幾麵趕製的旗手工太差,幾個同學差點就要送一麵旗給《大公報》的記者了。

可是,很快,周文和劉遠就發覺了不對勁。

原來,在軍需處的士兵們卸下慰問品搬入倉庫時,跟著進去的兩人發現了堆積如山的貼著各種“××公司贈”之類標簽的慰問品。

難道慰問品除了送到前線的還剩下這麼多?可仗纔開始打不久,慰問品好像還不至於多到這種程度吧?

當週文向軍需官提出這個問題時,軍需官也是苦笑:“這幾天彆說是慰問品了,就連補給都有很多陣地冇辦法送上去!小日本炮火猛啊!”

周文想了想,問道:“那這段時間哪裡打得最激烈?”

軍需官說:“這兩天應該是青雲路和曹家橋。

周文斬釘截鐵地說:“那我們就把慰問品送到那裡去!”

軍需官用一種看傻子的目光看著他們,說:“我們已經上去一個團了,到現在冇有一個人活著回來!”

周文忍了半天,終究冇把口袋裡剩下的原本也要捐出來的美元掏出來,這些錢他還有用處呢!

此時,他已經有了一個新的主意。

而劉遠還在和軍需官交涉慰問品發放的問題。

軍需官最後實在不耐煩了,給兩人開具了蓋有十九路軍軍需處大印的捐贈書後說:“好了,你們把慰問品送到我們這裡就可以了,都回去吧,我們保證會把慰問品送到前線將士手中的!”

周文和劉遠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對軍需官如此敷衍的怒意。

很快,周文和劉遠就把正興高采烈指揮搬慰問品的十幾個同學都集中了起來。

劉遠掃視了他們一眼,說:“慰問品我們是送了,可是這幾天前線因為戰事緊卻從來都冇有收到過慰問品!我們東吳大學不能落後,我們決定親自送慰問品到前線去!大家有冇有意見?”

那十幾個同學的臉色“刷”的一下都變了,他們開始猶豫了。

這可是實實在在地上戰場啊!子彈可冇有長眼睛,不會因為你是大學生就不打你!

看著這些大多是東吳劇社成員的同學們畏縮的眼神,劉遠異常憤怒!

他幾乎是咆哮著說:“剛開始你們不是說為了抗戰,死都不怕嗎?現在隻是送一些慰問品到前線就躲躲閃閃了?”

一眾同學都低下了頭,但還是冇人吭聲。

劉遠正要再教訓他們,周文拉住了他,對他使了個眼色。

劉遠也就不再說話了。

當天回到飯店後,另外十幾個同學感到臉上無光,偷偷地都回蘇州了。

周文雖然知道但也冇有阻攔。

等同學們都走了,劉遠對著他們的背影鄙視地哼了一聲。

周文說:“看來該走的都走了,這也好,怕死的人都走了,明天我們自己去!”

劉遠說:“對!軍需官不是說有兩個打得最激烈的地方嗎?我們一人去一個地方!”

兩人互握雙手,都為自己能有這樣同進退的朋友而感到欣慰!

周老太爺晚上回來後,既冇有問他們白天的行程,也冇有問其他同學哪裡去了,隻是和兩人簡單聊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休息了。

惹得劉遠心中暗暗稱讚周老太爺“識大體”。

1月12日一早,兩人在周老太爺出門後也跟著出門了。

周文把剩下的錢都買了市麵上最流行的“美麗”牌香菸和一些糖果,打聽清楚了去青雲路和曹家橋的路後兩人就帶著自己所能揹負的最大重量的香菸和糖果,懷裡各自揣著一麵“東吳大學淞滬抗戰前線慰問團”的大旗分彆朝著各自的目的地出發了。

周文的思緒終於回到了現實中,眼看著日軍逐步逼近,他們臉上狠厲的表情已是清清楚楚,不由握緊了手中的手榴彈,隻覺雖然從此與蕭雅陰陽阻隔,但能夠和這群愛國將士共同赴死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這時,突然從身後傳來一陣密集的槍聲,緊接著,就聽見有人高呼:“十九路軍的弟兄們,我們增援你們來了!”

陳正倫聞聲激動地往後看,就看見一大批**從身後衝了過來。

這些**很快越過了戰壕,和迎麵衝過來的日軍混在了一起,雙方開始了白刃戰。

雙方碰到一起,不斷有人倒下。

隻不過,身後過來的**士兵正是生力軍,戰鬥力很強,有的還不時地開槍,再加上人數眾多,前赴後繼之下,進攻的日軍雖然悍不畏死,卻也抵擋不住,又過了一會,日軍的陣腳開始鬆動,終於,日軍支援不住撤退了!

增援的**追擊了一段距離後,主動和日軍擺脫接觸,迅速回撤,不一會兒,剛纔**追擊時衝到的地方就遭到了日軍的炮擊,但很快,從身後想起了熟悉的沉悶的響聲,又過了一會兒,日軍陣地響起了爆炸聲,冒出了陣陣煙塵。

陳正倫激動地說:“炮兵!我們的炮兵!是我們的炮兵!”

這時,又聽空中傳來了尖嘯聲,日軍的重炮開始壓製射擊,但很快,從身後也傳來了尖嘯聲,**的重炮終於開始了反壓製射擊!炮彈不時地落在雙方陣地上,很快,雙方陣地都陷入了煙塵中。

良久,日軍炮兵終於停止了射擊。

身後的**炮兵也漸漸停止了射擊。

最終,戰場又恢複了平靜。

陳正倫張大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開戰這麼久,何曾看過自己這邊有重炮射擊的?而且居然能將日軍的炮火給壓製住!增援的該是什麼隊伍啊?

這時,增援的**中出來一個軍官,低身走到陳正倫麵前,向陳正倫敬了個禮說:“國民革命軍陸軍第八十七師二六一旅五二一團一營營長唐德奉命增援!”

接著哽嚥著說道:“弟兄們辛苦了!我們增援來晚了,對不住大家!”

陳正倫連聲說:“不!弟兄們來得太及時了!我陳正倫在這裡謝過了!”

說著就要下跪。

唐德趕緊扶住了他。

陳正倫還是有點不相信地說:“國民政府的援軍真的到了嗎?真的還有部隊支援我們十九路軍抗戰?”

唐德點點頭說:“是的!除了我們八十七師,這次增援上海的還有我們**精銳**軍校的教導總隊和第八十八師!”(本來這種大規模的軍隊調動屬於高度機密,像唐德這種級彆的軍官未必能知道詳情,而且就算知道也不應該隨便泄漏,尤其是有像周文這樣的“老百姓”在場,但在戰場上為了鼓舞士氣,這種情況的出現也就可以接受了。

陳正倫激動地說:“真的嗎?這……這是真的嗎?我冇有聽錯?連**精銳都來增援我們了?”

陳正倫心中卻早已相信了,要不然,哪來這麼強大和準確的炮火支援?

唐德鄭重地點了點頭,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這裡打得太慘了!這裡守衛的本來也是一個營,可是剛纔清點過後才發現,整個陣地隻剩下五十多個重傷員和眼前這個渾身是血的軍官了!再看看每個傷員的傷勢,任誰都明白這裡的戰鬥有多慘烈!

唐德突然看著犧牲戰士屍體堆成的戰壕,疑惑地說:“這是……?”

陳正倫哽嚥著說:“戰壕都被炸塌了,我們隻好用陣亡弟兄們的屍體壘成戰壕!”

唐德臉色突然變得異常凝重,轉身大聲命令道:“全體都有,向十九路軍死難的將士,敬禮!”

八十七師一營的官兵們立刻立正,接著齊刷刷舉起了右手,向陣地前的屍體致敬!

陳正倫目中淚水湧了出來,也舉起了右手,跟著敬禮。

一營所有手能動的傷員也都舉起了右手或左手。

良久,唐德才放下了右手,眾人也跟著放下了手。

唐德看了看陳正倫和他邊上的傷員,說:“請問,您是……?”

陳正倫立刻立正,敬禮道:“國民革命軍陸軍第十九軍第六十師一一九旅一團一營營長陳正倫!”

唐德肅然起敬,來增援的路上,他就看過這幾天的作戰總結,知道青雲路陣地隻有一個營守軍,而就憑著這一個營的兵力,在裝備簡陋(相對於嫡係的**軍校教導總隊、八十七、八十八師和麪對的日軍)、補給缺乏,又冇有重炮支援的情況下,這位陳正倫營長硬是抗住了對麵裝備精良的日軍一個大隊(日軍大隊的編製雖然相當於營,但甲種師團的一個大隊有約1215人,大大超過中**隊的一個營)的多日進攻!著實讓人敬佩!

唐德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任務,說道:“陳營長,奉上峰命令,青雲路陣地現在由我們營接防!你們營可以撤下去修整了。

我代表上海市民,代表我們八十七師,代表所有愛國的中國人!感謝你們這幾天的英勇作戰!”

陳正倫又激動地說不出話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陳正倫才平靜下來,對唐德說:“唐營長,我求你兩件事,不知你答不答應?”

唐德立刻說:“陳營長這是說的什麼話?但有吩咐,我唐德莫不從命!”

陳正倫微笑著說:“那我陳正倫在這裡就先謝過唐營長了!”

說完就是一個軍禮。

唐德連忙回禮,說:“陳營長不需客氣,有什麼吩咐請直說。

陳正倫指著地上的傷員說:“這些傷員都是我們營的勇士,希望唐營長能把他們儘快送到後方醫院,妥善安置!這是我求唐營長的第一件事!”

唐德立刻說:“這是唐德份所應當!你就是不說我也會這麼做的。

說完立刻吩咐救護兵和士兵們將傷員往後方醫院送。

待傷員都由戰士抬了起來,唐德轉身對陳正倫說:“那第二件呢?”

陳正倫說:“這位小兄弟……”

說著他指了指邊上的周文,繼續說道:“他是一個大學生,本來是代表蘇州的東吳大學來慰問我們營的,但因為小日本的進攻被陷在這裡,差點就陪我陳正倫就義了。

我求唐營長的第二件事就是希望唐營長能派人把這個小兄弟送到後方安全的地方去!”

唐德本有點奇怪陳正倫既然說有兩件事情要求他為什麼說完第一件後還說這麼多題外話,待聽到後來才明白,不禁對周文也是另眼相看,立刻說道:“這冇有問題,我馬上就叫我的警衛把這位小兄弟護送回蘇州!”

周文立刻說:“那陳營長你呢?”

陳正倫突然笑了,笑得無比暢快。

陳正倫緩緩從腰上斜挎著的檔案包中拿出了一樣東西,周文仔細一看,似乎是一塊疊著的深色布。

陳正倫上前幾步,將這塊布放到一個抬經身邊的傷員身上,從那傷員的麵容可以依稀認出是營部的一個參謀軍官。

這參謀軍官立刻激動起來,說:“營長……”

掙紮著想要起身。

陳正倫製止了這參謀軍官的動作,說道:“這是我國民革命軍陸軍第十九軍第六十師一一九旅一團一營的軍旗!你把它帶回後方的旅部,對旅長說,我們一營冇有丟一一九旅的臉!冇有丟十九路軍的臉!更冇有丟中國人的臉!雖然我們整個一營就剩下這麼些人了,但我們的陣地還在!我們的軍旗還在!我們不屈的精神還在!有了這些,我們還可以重建一營!”

參謀軍官哽嚥著點了點頭。

說完這幾句話,陳正倫明顯輕鬆下來,繼續說道:“至於我陳正倫,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一個普通的中國士兵!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請唐營長準我留下殺敵!”

唐德萬萬冇有想到陳正倫最後居然會有這樣的請求,一時愣住了。

周文心情激動,立刻說道:“我願陪陳營長一起守這陣地!”

陳正倫對著周文微笑道:“小兄弟,你如果還看得起我陳正倫,就聽我這一次!我陳正倫身為軍人,自當儘一個軍人的本分,戰死沙場!你是個大學生,學了這許多的知識,正該留下這有用之身,以為國家效力!國家不缺軍人,但國家缺你們這樣的人才!何況,你冇有受過專門的軍事訓練,有你在戰場上,我還要分心照顧你,你也不想我因為要照顧你而少殺幾個日本人吧?”

不等周文說話,陳正倫已經揮手製止了他,說道:“其實,我陳正倫是心中有愧!這一年多來,不知有多少紅軍或是**死在我的手上!他們都是中國人,都是我的同胞!每每想到這一點我晚上就睡不著覺!我總是在想,我這人還有冇有良心?居然拿自己同胞的血來換戰功?我還是個人嗎?但是,這幾天在戰場上殺小日本的時候,就算是趴在地上,我都能睡得香!我這才明白,我的罪孽唯有在保家衛國的戰場上才能洗刷!我心意已決,你就不要再勸我了!”

周文心中難受,知道陳正倫既這麼說,那是抱定了必死之心的,再勸也冇有什麼用了。

心中對陳正倫的敬佩之情無以言表。

唐德聽了陳正倫的話也是心中感觸良多,待陳正倫說完,唐德沉默片刻後斬釘截鐵地說:“好!陳營長!就讓我們並肩戰鬥!多殺幾個小日本!共同洗刷**打內戰的罪孽!”

陳正倫渾身一震,看了一眼唐德,不由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心中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周文心情激盪,看著兩人,禁不住淚流滿麵,再也說不出話來。

誰欺我堂堂中華無人?眼前這些就是我堂堂中華的大好兒郎!

最終,周文還是在唐德警衛的護送下撤離了戰場,回到了飯店。

到飯店時,劉遠已經等候多時了。

原來雖然劉遠去的曹家橋陣地今天也發生了激戰,但等他趕到曹家橋時進攻的日軍已經被守軍打退了,當天在曹家橋日軍再冇發動攻擊。

所以在慰問完守軍後劉遠很順利地就回來了。

看到滿身塵土還有兩名軍人陪同的周文,劉遠不由大吃一驚。

待那兩名警衛告辭後,劉遠追問情由,周文便將這一天的經曆一一說了,說到最後,不但周文淚如雨下,劉遠也是熱淚盈眶,激動不已。

尤其是聽到周文轉述陳正倫最後所說的話,劉遠不禁豎起了大拇指,連聲說:“好漢子!好男兒!真英雄!”

注:陳正倫,廣東瓊州人,犧牲時任國民革命軍陸軍第19軍60師119旅1團1營營長。

日寇侵占東北時,陳正倫曾準備作為義勇軍,出關收複失地。

不久“一·二八”淞滬抗戰爆發,在戰鬥中,陳正倫身先士卒,與敵肉搏數十次,屢挫敵鋒。

最後在激戰中,不幸飲彈身亡。

陳正倫犧牲的具體時間、地點已不可考,據淞滬抗戰後整理的《第十九路軍關於淞滬抗日作戰紀要》所載二月十二日戰況:“……乙、六十師方麵,下午九時左右,有敵由青雲路、天通庵、八字橋三路向我攻擊,對戰約一小時,敵均退去。

丙、六十一師方麵,曹家橋方麵發現敵千餘,與我一二二旅激戰約一小時,敵即退去。

……”故決定將其戰鬥的地點放在60師的防區青雲路,隻是本文所述戰鬥發生的具體時間未能與之一致,是為一憾。

另據宋希濂將軍《我參加“一·二八”淞滬抗戰的回憶》記載:“2月11日(或12日),我旅奉蔣光鼐總指揮命令,接防蘊藻浜北岸陣地由胡家宅至吳淞西端曹家橋之線,於12日(或13日)晚接防完畢。

”時宋將軍任第87師261旅旅長,從他的回憶錄中看,似乎261旅並未接防青雲路陣地,此為二憾。

不過還是存在戰況緊急時261旅臨時支援青雲路作戰的可能性的。

87師261旅521團1營營長的確叫唐德,但他冇有參加過青雲路的戰鬥,而是在宋希濂將軍的親自率領下參加了之後極其慘烈的瀏河戰鬥,特此說明。

另:如本文所述,“一·二八”淞滬抗戰的參戰部隊並不止19路軍,還有**軍第87師和88師以及**軍校教導總隊,要知道,這三支部隊可是當時中**隊剛整編的德式師,都是一等一的精銳部隊!雖然第一次淞滬抗戰最後的結果很不令人滿意,但我們不能因此就抹煞當時在先進軍事思想指導下的中**隊——德式師的抗日功績。

抗日英雄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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