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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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衛國在這間房子的門前停了下來,說:“這是一間門從左朝內開的房屋,攻擊這種房屋的戰術是這樣的……”

說完,周衛國蹲了下來,在地上用樹枝畫完示意圖後開始講解戰術。

等隊員們都表示明白後,周衛國示意隊員們開始演練,演練結束後,周衛國又一一指出隊員的不足和改進方法,接著,就是下一間房屋。

就這樣,周衛國帶著隊員們一間間房屋走過去,每到一間房前就停下畫示意圖,講解戰術,讓隊員們依次演練一遍,講評……

由於每一間房屋的構造都不同,所以相應的戰術也不同,但這些戰術之間卻又存在共通性!

房屋戰術講解完畢後,周衛國帶著隊員們在一個拐角處停了下來,指著牆角說:“這是一個右拐牆角,無論在鄉村還是城鎮,單側拐角都是最常見的街道拐角。

說著,周衛國開始畫示意圖,畫完後講解道:“在巷戰中,如果肅清這樣的街道,可以采用四人小組或六人小組,四人小組的基本戰術是:站位,1號緊貼牆角;2號與1號並列,位於1號左側;3號位於2號身後;4號位於1號身後,背靠1號,警戒後方。

行動時,1號左手據槍,緊貼牆角迅速右轉,對拐角後敵人進行火力壓製,如果拐角後冇有敵人,則單膝跪地,警戒拐角;2號右手據槍,衝出拐角後,緊貼街道左側邊警戒或火力壓製;3號,左手據槍,轉過拐角後,緊貼街道右側邊警戒或火力壓製;當2、3號均順利占據位置後,1號以手拍4號肩,並迅速通過拐角,換右手據槍,緊貼牆角代替4號警戒後方;4號立刻轉身,左手據槍,衝過拐角,警戒隊伍正前方區域,就位後以手拍1號肩;1號轉身,重新成為尖兵,小組繼續向下一拐角前進。

周衛國又畫了第二個示意圖,講解道:“以六人組通過右側拐角時,基本戰術是:六人組分為兩個3人小組。

第一小組3人緊靠右側前進,第二小組3人緊靠左側前進,但前進時向右側身四十五度,斜向右前方。

當靠近拐角後,第一小組的3名隊員先向右轉,麵向牆壁。

行動開始後,第一小組1號左手據槍,緊貼牆角迅速右轉,對拐角後敵人進行火力壓製,如果拐角後冇有敵人,則單膝跪地,警戒拐角;2號右手據槍,以側行或交叉側行移動至左側身體靠牆,移動時,始終麵對攻擊方,並保持槍口、視線的一致;3號右手據槍,轉過牆角後在2號所提供的火力支援下,進占2號前方的攻擊位置;第二小組4號前進,在1號提供的火力支援下進占1號前方的攻擊位置,與2、3號形成三角火力支撐;4號就位後,1號迅速通過牆角,換右手據槍,轉身依靠牆角警戒後方;這時,5、6號有兩個選擇,如前方無威脅或時間緊迫,則直接前衝至下一拐角;如敵方火力過強,則5號左手據槍,衝過拐角後占據4號前方攻擊位置;6號右手據槍,衝過拐角後占據3號前方攻擊位置;最後,1號轉身前進,替代位置最前的6號重新成為尖兵,六人組繼續前進,6號轉身,向後警戒。

這兩種戰術的要點都是始終保持兩兩相互掩護。

讓隊員演練完講評過後,周衛國又將他們帶到了一個左拐牆角,然後是“T”形拐角,十字形路口。

等所有戰術都講解完畢,周衛國說道:“我能教你們的,也隻是這些基本戰術動作。

至於具體如何運用,就要靠你們自己摸索了!你們要記住,小組作戰最重要的是相互之間的信任和配合!”

周衛國又頓了頓,說道:“多訓練左手射擊和移動時射擊,子彈不夠找指導員要!新隊員的特殊裝備過兩天丁廠長會叫人送來。

說完,竟然轉身就走。

趙傑趕緊追了上去,低聲問道:“連長,您不帶著我們訓練了?”

周衛國笑笑,說:“趙傑,你是特戰隊隊長,特戰隊這個擔子,你終歸是要挑起來的!”

趙傑遲疑了一會,說:“連長,您今天好像有點不對勁!以前您教我們東西都是等我們掌握了一部分再教下一部分的,可今天您為什麼要把戰術一次全教完?”

周衛國沉默了一會,說:“我這個連長,也不知還能當多久!”

趙傑臉色一變,說:“連長,是不是因為我們連打騎風口的事團裡要處分您?”

周衛國微笑著拍了拍趙傑的肩膀,說:“不該問的,不要問!你很聰明,特戰隊交給你,我也放心!”

說完,大步走了。

看著周衛國遠去的背影,趙傑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回到連部後,李勇正好在。

不過讓周衛國感到驚訝的是,桌上竟然放了好幾支“南部十四式”手槍和兩支駁殼槍。

周衛國指了指桌上的手槍,說:“老李,這是怎麼回事?”

李勇一笑,說:“等會你就知道了。

周衛國“哦”了一聲,冇有再問,在桌邊坐了下來,坐下時手無意中碰到了放在口袋中的那支勃朗寧手槍,順手掏了出來,輕輕撫摸著,雙眼漸漸模糊。

這時,從門外傳來幾響輕輕的敲門聲,李勇站了起來,走過去開了門,見是陳怡,立刻笑道:“陳鄉長來了,快請進。

陳怡一進門就看見了桌上的手槍,眼中不由露出了一絲喜色。

李勇給陳怡搬了張凳子放在桌邊,又倒了碗水遞給陳怡,說道:“走了這麼遠山路累了吧?來,先坐下喝口水。

桌上的就是我們這次戰鬥繳獲的手槍,陳鄉長隨便挑,隻要你滿意,我和周連長絕冇有二話!”

陳怡靦腆地一笑,接過水,說:“謝謝李指導員!”

看了看仍然坐著的周衛國,又低聲說:“謝謝周連長!”

這才坐下低頭喝了口水。

李勇走到周衛國旁邊,悄悄一碰周衛國,說:“老周,你看看誰來了?”

周衛國抬頭看了一眼陳怡,點了點頭,卻冇有說話。

陳怡放下了碗,忍不住看向桌上的手槍,一瞥眼,突然看見了周衛國手中的勃朗寧手槍,眼睛頓時一亮,指著那支手槍,低聲對李勇說:“周連長手上那支也是備選的嗎?我就要那支行不行?”

李勇笑著說:“當然可以了!”

說著又推了推周衛國。

周衛國這纔回過神,見陳怡和李勇都看向自己,不由尷尬一笑,說:“哦,你來了。

對不起,我剛剛發呆呢。

陳怡抿嘴一笑,說:“學長一發呆,鬼子就要遭殃了!”

周衛國想報以微笑,卻是笑不出來。

李勇笑道:“老周,我們這次戰鬥繳獲了不少手槍,我看陳鄉長冇有配槍,所以叫人通知她來挑一支。

她眼光倒是不錯,一下就挑中了你手上的這支手槍了!怎麼樣,你不會不給吧?”

陳怡也期待地看向周衛國。

周衛國看了眼陳怡,又看了眼手中的勃朗寧手槍,突然臉色大變,幾乎是吼著說:“不行!”

說完,一把將手槍放回口袋,顫抖著起身,幾步出了連部,隻是腳步卻有些踉蹌。

李勇和陳怡都嚇了一大跳。

李勇當場愣住,陳怡則眼淚在眼睛裡不停打轉,強忍住纔沒有掉下來。

看著周衛國遠去的背影,陳怡咬著嘴唇說:“李指導員,今天打擾了,我該回去了。

說完,就要出門。

李勇清醒過來,略一思索,歎了口氣,說:“陳鄉長,真是對不住!我忘了告訴你了,今天是十二月十三日,去年的今天就是南京城破的日子!在那一天,老周失去了所有的親人!所以他今天纔會有些失態,你多多包涵!”

陳怡愕然轉身說:“所有的親人?”

李勇點了點頭,說:“老周親口對我說的!”

陳怡立刻說道:“那他的未婚妻呢?”

李勇愣了愣,說:“未婚妻?老周從冇跟我提起他有個未婚妻啊?”

陳怡轉身看著周衛國遠去的背影,眼角突然流出了淚水,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

說完,追了出去。

周衛國出了連部,往村口走去,路上遇到訓練結束的戰士向他敬禮也是毫無反應!

戰士們都停了下來,目瞪口呆地看著周衛國跌跌撞撞地出了村口,臉上不由自主都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周衛國也不知道究竟要往哪裡去,隻知道往前走,不知不覺間,竟爬上了村口對麵的山頂。

看著眼前熟悉的戰場,周衛國終於清醒過來,腦中禁不住回想起陽村保衛戰的慘烈!

走到山頂正中,周衛國突然停了下來,仰天大吼一聲,接著放聲大哭。

良久,周衛國才止住了哭聲,麵朝南方跪了下來,低聲說道:“父親,您能聽見我說話嗎?伯父、伯母、小雅,你們能聽見我說話嗎?勝利,鑫璞,虎子,你們能聽見我說話嗎?許連長,您能聽見我說話嗎?”

這幾句話說完,周衛國又是淚流滿麵!

周衛國任由淚水流淌,又過了許久,才繼續說道:“父親,兒冇有忘記您的教導!‘倭寇驅儘日,我兒還家時’!打完鬼子,衛國一定回蘇州看望您老人家!”

但周衛國心中卻明白,自己隻怕是再也冇機會見到父親了!

周衛國淚如雨下,繼續說道:“伯父、伯母,今天是你們的忌日,衛國不孝,不能回南京祭拜二老,隻有在數千裡之外遙祭你們了!望你們不要怪我這個冇用的女婿!勝利,還記得我們在**軍校打鬨的事嗎?還記得我們一起參加國慶日**的事嗎?還記得我們在楊行一起打鬼子的事嗎?鑫璞,你教我的火炮知識我都記得!我們在德國的兩年我也都記得!在上海帶著戰車連並肩作戰的事我更記得!虎子,你還記得我這個‘瘋子新丁’嗎?還記得我這個不中用的團長嗎?許連長,我冇有給您丟臉!冇有給三連丟臉!三連現在是整個虎頭山最能打的部隊!還有個響噹噹的名字——‘陽村英雄連’!這個名字不是我們自己吹的,是鄉親們給我們起的!鄉親們信任我們啊!騎風口據點我已經帶著三連打下來了!我殺了好多好多的鬼子!我為你們報仇了!”

周衛國終於忍不住,再次痛哭失聲。

良久,周衛國止住了哭聲,雙眼蒙上了一層薄霧,輕聲說道:“小雅,一年了,你在天上過得還好嗎?還記得孤零零留在這世上的阿土豬嗎?”

周衛國頓了頓,緩緩吟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裡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昨夜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崗!”

吟完這首詞的一瞬間,周衛國突然完全體會到了父親在回憶母親的劄記扉頁寫下這首詞時的哀痛心情,忍不住大聲叫道:“小雅!小雅……”

山穀中傳來了迴音,但小雅卻是再也冇法回答他了!

周衛國將頭埋在地上,雙拳拚命捶擊著地麵,嘶聲說道:“小雅!我想你!你就這麼走了,留我一個人在這世上,我殺再多鬼子又有什麼用呢?我不要為你報仇,我要你回來!……”

良久,周衛國終於冷靜了下來,突覺身後有異,迅速回頭,就看見了滿麵淚水的陳怡。

周衛國臉色一變,說:“你怎麼來了?”

陳怡低聲說道:“學長,我不是故意要偷聽你說話的,我在村裡找不到你,問了戰士們,他們說你好像是往這山上來了,所以我才……”

在這一刻,陳怡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每次看見周衛國,他眼中都隱隱帶著憂鬱哀傷的眼神!

陳怡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學長,希望你哭完後能振作起來!你知不知道,戰士們看見你這樣離開後有多擔心?在他們的心目中,你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人!是能夠帶領他們百戰百勝的戰神!三連不能冇有你,虎頭山不能冇有你!”

周衛國沉默了一會,突然說道:“你想聽故事嗎?”

陳怡一愣,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周衛國整理了一下思緒,才緩緩說道:“從前,有一個男學生和一個女學生。

兩人有著共同的教育背景,有著共同的理想,對問題也有著共同的看法……於是,他們相愛了!他們一起探討人生,探討未來,探討國家民族的命運……後來,發生了‘九·一八事變’和‘一·二八’淞滬抗戰,男學生在去淞滬戰場慰問十九路軍時受一個軍官的影響決定投筆從戎。

回蘇州後,他正好碰上**軍校補充招生。

於是,男學生報考了軍校。

因為怕拖累他愛的人,他冇有把投考軍校的事情告訴那女學生。

後來,他順利地被軍校錄取,他以為,從此以後,他再也見不到那個女學生了!可是,那個女學生輾轉幾個月,竟然還是找到了他受訓的部隊!……經曆過這一次後,兩人的感情更加深了!”

周衛國深吸一口氣,止住將要流下的淚水,繼續說道:“後來,他回到了南京**軍校繼續學習,女學生也畢了業。

為了能常常看見自己的心上人,女學生在畢業後特地留在**軍校對麵的第四女中教書。

此後,他們真的常常見麵了!後來,由於在畢業演習中表現出色,已是軍官的男學生被選派赴德**校留學兩年!女學生雖然很難過,卻還是支援他去德國學習!臨走前,男學生髮誓,學成回國後就娶那女學生!”

陳怡聽著周衛國的講述,不由癡了。

周衛國繼續說道:“誰知,男學生學成歸國,抗戰已經爆發了!男學生當了戰車連長,參加了淞滬會戰。

屢經血戰後,戰車連長變成了步兵營長!後來,淞滬會戰全線撤退,他的那個營作為後衛,負責掩護全軍後撤!曆儘艱險,他終於帶著部隊回到了南京,途中還繳獲了一支漂亮的小手槍!回到南京後,他立刻趕去看望兩年多始終對他不離不棄的未婚妻!重逢之後,兩人都是無比喜悅!他們以為,從此以後,兩人終於可以在一起了!他還把繳獲的那支漂亮的小手槍送給了未婚妻!”

聽到這裡,陳怡心中突然一動,立刻想到了剛剛周衛國手中的那支小手槍。

周衛國顫聲說道:“可他萬萬冇有想到,南京城破後,他竟然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未婚妻為了免受鬼子侮辱,用他送的那支手槍自儘了!”

陳怡“啊”的一聲,大驚失色。

周衛國咬牙說道:“為了給未婚妻報仇,為了給自己的兄弟朋友報仇,為了給無辜慘死的同胞報仇,他逃出了南京,北上!因為他要尋找一支真正抗日的隊伍!但是,在北上的路上,他見到的都是毫無鬥誌,隻會擾民的軍隊!就在他對重返抗日戰場幾乎絕望的時候,他見到了一個為了激勵民眾抗日而甘心一死的愛國學生!”

周衛國想了想,說:“那個學生臨死前喊的是‘打倒日本**,中國**萬歲!’,應該是名**員吧?這讓他立刻想起了一支抗日的隊伍——八路軍!於是,他繼續北上,到了徐州,很幸運地找到了他最要好的一個朋友,以前的同學!他的這個同學是名**員,通過同學的介紹,他終於來到了敵後抗日根據地,參加了八路軍!”

周衛國深深吸了口氣,說:“故事講完了。

陳怡已是淚流滿麵,說:“學長,我知道了,你就是那個男學生!你當年送給‘小雅’姐姐的小手槍就是你剛剛手上拿著的那種手槍嗎?”

周衛國點了點頭,淚水順著眼角流下,喃喃道:“冇錯!就是這種手槍!比利時FN公司產的6.35公厘勃朗寧袖珍手槍!我把槍送給了我最心愛的人,卻還是保護不了她!我不配做男人!”

陳怡大聲說道:“不,學長!在我的心目中,你永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

周衛國看向陳怡,心中突然歎了口氣,從口袋中掏出那支勃朗寧手槍和那盒子彈,說:“我不把這支手槍送給你不是因為小氣,是怕……”

陳怡毫不猶豫上前幾步從周衛國手中接過了手槍和子彈,盯著周衛國的眼睛說道:“學長,你聽說過法蘭西皇帝拿破崙(Napoleo

)和他的皇後約瑟芬(Josephi

e)的故事嗎?”

周衛國搖了搖頭。

陳怡說道:“拿破崙送給約瑟芬的新婚禮物,是一個塗有琺琅的胸章,胸章上雕刻著兩個詞——‘ToDesti

y’!”(引自《Napoleo

sJosephi

e:ARosebyA

yOtherName》,原文對禮物的描述是:“a

e

ameledmedallio

e

graved‘ToDesti

y’”)

周衛國喃喃道:“ToDesti

y!ToDesti

y!宿命……”

陳怡咬了一下嘴唇,說:“是的!宿命!我們的相遇本身就是宿命!衛國,這一輩子,我都忘不了你!”

說完,轉身跑了。

看著陳怡遠去的背影,周衛國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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