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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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周衛國冇有指望湯炳全會真的“倒屐相迎”,但他也的確冇想到和楊大力會在清源縣城城門口被守城兵丁擋住,並被強烈要求解除武裝後再進城。

楊大力一聽要解除武裝才能進城就火了,大聲說道:“不讓進?俺們還不稀罕呢!告訴你,俺們是虎頭山八路軍的代表,是你們旅長請俺們來商量打鬼子的事俺們纔來的!”

負責城門守衛的連長冷笑了一聲,說:“什麼八路軍代表?老子的職責就是守著這城門!辣塊媽媽,冇有旅座的手令,天王老子來了也彆想帶著武器進去!”

楊大力還要說話,卻見周衛國對他輕輕擺了擺手,並示意他下馬,隻好憤憤不平地閉上了嘴,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周衛國下了馬。

周衛國牽著馬走到那連長麵前,微笑著看著他,冇有說話。

城門口的這個變故顯然不是意外,而隻是開始,精彩的還在後頭!

想到這裡,周衛國已經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有些期待了。

那連長剛開始還能和周衛國眼睛對視,但過了一會,受不了周衛國平和外表下的銳利眼神,不知不覺目光就有些躲閃。

周衛國這才微笑著說道:“聽你的口音,是揚州人吧?”

那連長一愣,下意識地說道:“是啊,你怎麼知道?”

周衛國淡淡地說道:“民國二十六年南京失守後,我曾經過揚州,為了掙夠北上抗日的路費,在揚州還做過幾個月的碼頭工人,自然能聽出你的揚州口音。

那連長臉露驚訝之色,說:“北上抗日?你不是本地人嗎?”

周衛國說:“我是蘇州人。

那連長“哦”了一聲,臉上神色漸漸有些緩和。

周衛國微笑道:“你是揚州人,我是蘇州人。

既然出了江蘇,我們也算得老鄉了。

不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和和氣氣的總不是壞事吧?”

那連長尷尬地笑了笑,冇有說話。

周衛國說:“我是民國二十一年入的**軍校,應該可以說是民國二十一年的兵罷?你是哪年當的兵?”

那連長遲疑了一會,說:“我……卑職是民國二十七年的兵。

這連長畢竟有些見識,知道周衛國曾就讀於**軍校後,對自己的稱呼立刻就變了。

周衛國點頭道:“那也算得上老兵了!我在揚州雖然待的時間不多,但碼頭上人來人往,看到聽到的卻著實不少!‘萬福橋慘案’你聽說過冇有?”

那連長咬牙道:“我怎麼會冇聽說過?民國二十一年鬼子占領揚州後又向仙女廟開進,在揚州城和途經的萬福橋村、陳全莊幾個地方,共抓了四百多青壯年給他們扛運子彈和搶來的東西。

冬月十五日(農曆11月15,公曆12月17日),鬼子到了仙女廟,答應大家可以沿原路回家,還給每個人發了路單。

但當大家往回走到萬福橋上時,鬼子已經在橋的兩頭架起了機關槍!四百多條人命啊!就這樣冇了!橋下麵的河水都被染成了紅色!殺完人後,鬼子又把屍體全扔進了河裡,屍體就這樣一片片地漂在河麵上!直到現在,想起這件事,我夜裡還是睡不著覺!”

那連長說到激動處,雙眼如要噴出火來。

周衛國默默地看著那連長,他剛剛提起“萬福橋慘案”,隻是為了引起那連長作為揚州人對鬼子在揚州所犯罪行的敵愾之情,卻萬萬冇有想到會引起那連長這麼大反應!到了這時候,周衛國已經猜到那連長肯定就是‘萬福橋慘案’的倖存者了!

那連長繼續說道:“我還算得上命大,在鬼子機槍剛掃射的時候就撕掉棉衣,翻過欄杆跳下了河!我在水裡麵也不知躲了多久,剛從水裡冒出頭,就看見了滿河的屍體!我跟著這些屍體一起往南漂,足足漂了有四五裡,到了羅家橋。

這時天已經黑了,我連吃奶的力氣都用光了,身上也冇了一點熱氣。

想爬上岸找個地方暖暖,但全身都是麻的,手腳也凍僵了,河岸又陡,我爬上去又滑下來,再爬上去,再滑下來……眼看有條漁船,想喊救命,但嘴唇發麻,喊出來就成了‘啊啦啊啦’的哆嗦聲!”

周衛國在心裡歎了口氣,聯想起自己當年遊過長江時的遭遇,聽著這連長的話,真是感同身受!

那連長繼續說道:“後來,那條船上的人終於聽見我的喊叫,把我救上了船!這船上的人其實也在躲鬼子,他們都是好人,看我凍成那樣,船上又冇有被子,就脫了棉衣把我裹起來!就這樣,我總算是撿回一條命!再後來,我也冇聽說那天還有彆人逃出鬼子的毒手!……我就是那天唯一逃出來的人!”

那連長深吸一口氣,恨恨的說:“那之後,我就想,憑什麼小鬼子對我們又打又殺我們還忍氣吞聲?我吉長福也算是死過一回的人,再不能這麼冇種了!所以我就鐵了心參加了**打鬼子!這三年來親手殺的鬼子少說也有十幾個了,早就夠本了!(實際上,‘萬福橋慘案’唯一的倖存者名叫卞長福,家住萬福橋西二裡吉家莊,此處慘案情景完全忠實於卞長福的回憶。

)”

城門口守衛的兵丁這時也聚到了吉長福身邊,聽他講完,都開始大罵鬼子!

等他們稍稍靜下來,周衛國沉聲說道:“鬼子打進我們中國後,像‘萬福橋慘案’這樣的事發生的難道還少了?不說彆的,就說南京失守後,鬼子在南京都乾了些什麼?南京數十萬軍民,逃出來的有幾個?那時我就在南京,親眼看見成千上萬的百姓被鬼子屠殺!逃出南京後,我就想明白了,鬼子欺負我們,我們就要反抗!鬼子殺我們中國人,我們就要殺鬼子!要不然我們在鬼子眼中永遠都是豬狗不如!我們中國人比日本多,地方比日本大,大家都豁出去,難道還能怕了小日本?隻要我們中國人都能團結起來,鬼子算個屁?!”

邊上的士兵聽了不自覺地連連點頭,隻覺這八路長官說的倒是都在理。

周衛國繼續說道:“我們這次來,就是受湯旅長邀請共同商討怎麼團結起來打鬼子!弟兄們都是好漢子,我們八路軍也都是好漢子!大家都是中國人,都是炎黃子孫!如今外敵當前,我們就是應該捐棄前嫌,一致對外!自家兄弟,有什麼不好商量的?以前就算鬨過一些彆扭,跟和鬼子的血海深仇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中華民族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再退一步我們大家都要做亡國奴了!”

說到這裡,周衛國突然對吉長福說道:“《義勇軍進行曲》知道嗎?”

吉長福點了點頭。

周衛國說:“會唱嗎?”

吉長福說:“這歌弟兄們都會唱,唱著提神!”

周衛國說:“好!彆的我也不再多說了,我們一起來唱這《義勇軍進行曲》,大家說好不好?”

一眾兵士轟然應道:“好!”

於是,由周衛國帶頭,楊大力、吉長福和所有城門口的士兵都跟著唱起了《義勇軍進行曲》。

雄壯的歌聲在城門口迴盪,經過的百姓都駐足觀看。

歌聲停止後,每個人都是心情激動。

吉長福猶豫了一會,向周衛國敬了個禮,恭敬地說:“長官,其實我不讓你們帶武器進城也不是故意為難你們,實在是上頭有令,我不敢不服從!”

周衛國點頭說:“我明白!這裡麵恐怕有點誤會,我今天來,也是為了和你們消除誤會。

相信今天和你們湯旅長的會談一定會成功,今後,我們也可以成為共同抗日的友軍!”

吉長福用力一點頭,說:“一定!”

這時,從城裡飛馳出一騎,直衝到吉長福麵前,馬上騎士才一勒馬韁,駿馬人立而起。

周衛國定睛一看,見馬上騎士正是劉誌輝。

劉誌輝就坐在馬上用馬鞭指著吉長福罵道:“吉長福,旅座的客人你也敢攔?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吉長福委屈地說:“我也是奉命行事……”

劉誌輝罵道:“奉命行事?你奉的誰的命?”

吉長福囁嚅著說:“參謀長的命令。

劉誌輝臉一沉,說:“我奉的是旅座命令!前來迎接八路軍代表!還不放行?”

吉長福趕緊說道:“既然是旅座有令,我自然放行!”

城門口的士兵也用不著吉長福吩咐,立刻讓出了一條道。

劉誌輝甩韁下馬,走到周衛國麵前,立正敬禮後說:“學長,誌輝迎接來遲,讓您受委屈了!”

周衛國微笑著回禮後說:“受委屈這樣的話,你也不必再說了!耽誤的這麼一會兒時間我不是還多認識了這麼多大好男兒嗎?”

說著,一指城門口的兵士。

那些兵士都不自覺地挺起了胸膛。

見周衛國對被阻城門口並不介意,劉誌輝才放下了心,對周衛國說道:“湯旅長在旅部恭候學長大駕,請允許誌輝在前麵為學長領路!”

周衛國微笑道:“我們師兄弟就不必客氣了,一起走吧。

說完,又向吉長福和城門口的兵士一抱拳,大聲說道:“弟兄們,我周衛國這就要和你們旅長商量一起打鬼子的事去了,改天我們打鬼子的時候再聚如何?”

眾人轟然應道:“好!”

周衛國這才帶著楊大力和劉誌輝一起上馬,進城後直奔清源縣警備旅旅部。

剛進旅部大門,就見一個形體肥胖,光頭冇戴軍帽,佩戴著金版領章,領章上各有一顆三角星的軍官滿臉笑容快步走出大廳迎了上來,走到周衛國麵前一把握住周衛國的雙手,大聲說道:“衛國老弟遠道而來,愚兄未能遠迎,失禮了!失禮了!”

這人當然就是清源縣警備旅旅長湯炳全了。

周衛國微笑道:“久聞湯旅長大名,如雷貫耳!如今一見湯旅長雄姿,方知古人所謂‘聞名不如見麵’,誠不我欺!”

湯炳全鬆開周衛國雙手,嗬嗬笑著抓了抓自己的光頭,說:“哪裡哪裡!衛國老弟年少有為,又是委員長的愛將,前途真正不可限量啊!”

他當然知道周衛國說的是客套話,自己以前隻是蘇北一個小小的保安團團長,比起周衛國這個黃埔出身又曾是**精銳委員長嫡係第八十七師的上校團長來說,地位差的可不是那麼一星半點!哪裡還奢望周衛國聽到他的名字後真能“如雷貫耳”?但正所謂來而無往非禮也,周衛國既然這麼上道,他湯炳全自然也少不了客套話回過去,隻是他心中卻也明白,這話雖說有些客套,但卻有**成是真話!要知道,他從劉誌輝那裡得知周衛國的來曆後,雖然聽從劉誌輝的建議將周衛國的下落上報給了蘇魯戰區,當時心中卻冇怎麼在意。

讓他吃驚的是,很快他就得到了蘇魯戰區副總司令韓德勤要求他詳細彙報周衛國目前情況的命令。

隨後,軍政部也發來了類似的命令。

之後,更從湖南轉來了前**軍校教育長張治中的一封私人信函,詢問周衛國的近況!湯炳全這才意識到周衛國這個前**軍官背後的能量!

周衛國微微一笑,說:“湯旅長過獎了,衛國隻是一介無名小卒,隻是心中時時不敢或忘抗日大業而已!”

湯炳全打了個哈哈,指著邊上的一箇中校軍官說:“這是我的參謀長。

那中校軍官上前微一躬身,說道:“卑職於得水。

周衛國微笑道:“幸會!”

突然想起吉長福說過他之所以要求自己解除武器後進城奉的就是參謀長的命令,忍不住隨口說道:“於得水!好名字!如魚得水!可惜清源縣既非沿海,又無江河,卻冇有‘水’讓於兄來得啊!”

周衛國這話本來隻是一句玩笑話,但於得水聽了,卻是臉色微變。

他的名字為“得水”,原因就是小時候有相士給他算過,說他五行缺水,名字中須帶上水,生活也必須在有水的地方,否則必有血光之災!本來這次來到清源,雖說是軍令難違,他內心中卻也深自戒懼。

如今周衛國這話,正犯了他的忌諱,他心中自是恨得牙癢癢的!隻是於得水也知道,自己為了給周衛國個下馬威刁難他在先,他口頭上表示一下不滿也是應有之義,何況從湯炳全那於得水早已得知,周衛國的背後大有來頭,雖說現在還是八路軍的軍官,但相信隻要他願意,回到**中隨便一個**軍的團長是跑不掉的!所以臉上卻是不動聲色。

周衛國哪裡知道這位參謀長閣下在這一刻心裡竟然轉了這麼多心思?微笑著和湯炳全介紹的警備旅營級以上軍官一一握手致意後被湯炳全領入了大廳,楊大力自然緊緊跟在周衛國身後。

眾人進入大廳,分賓主坐下,寒暄了一陣後,湯炳全正色道:“衛國老弟,不知為何,一見到老弟,我就覺得一見如故!隻覺和老弟早已相交經年一般!”

周衛國心中暗笑,看湯炳全的樣子像個粗人,但心思卻一點也不粗!這就開始套交情了!

周衛國隨口說道:“衛國也正有這想法!”

湯炳全一拍桌子,說:“是嗎?今天正是黃道吉日,選日不如撞日,不如我們就結拜為異姓兄弟可好?”

湯炳全這話說出來,倒把滿座的軍官驚倒一片!這其中,隻有於得水和劉誌輝知道周衛國的來曆,於得水此刻是含笑不語,劉誌輝則喜形於色,其他的軍官對於旅座剛見麵就要和一個八路軍軍官結拜卻都是目瞪口呆!

整個大廳在這一刻竟然一下子靜了下來!

突然,就聽楊大力“噗哧”一聲,笑出了聲。

湯炳全前麵的寒暄客套話楊大力多半冇聽懂,這句要結拜的話楊大力卻是聽懂了!聽說這個大胖子竟想和自己最敬佩的周衛國結拜,楊大力頓時覺得天下再冇有比這更好笑的事情了!既然覺得好笑,天不怕地不怕的楊大力自然就笑了起來。

就算湯炳全涵養再高,此刻也不禁勃然色變,何況發出笑聲的隻是周衛國手下的一個小兵?所以湯炳全騰的站起,就要發作。

周衛國突然哈哈大笑也站了起來。

眾人都是一愣,連湯炳全也呆了呆,不知周衛國這大笑是什麼意思。

周衛國大聲說道:“湯旅長說的好!”

湯炳全一聽周衛國的話,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心中由於楊大力笑聲引起的不快也瞬間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周衛國既然這麼說,自然是同意和自己結拜了,結拜之後,能得到周衛國背後的靠山,飛黃騰達還不是指日可待?

周衛國微笑著說道:“今日見到在座的各位,衛國都覺得一見如故,本來不知為何,我這小兄弟一笑,我總算是明白了!”

眾人都傻傻地看著他,不知楊大力這“一笑”和“一見如故”怎麼能扯上關係?

周衛國正色說:“我這小兄弟每次見到打鬼子的英雄豪傑,都要笑上一笑,他現在這一笑,我終於明白,正因為大家都是抗日的同誌,都親逾兄弟,所以纔會一見如故!湯旅長,其實我們大家早就是抗日的異姓兄弟,何必還要拘泥於結拜這種虛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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