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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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怡“啊”的一聲,臉色大變。

其實張仁傑後麵說了些什麼,她已經全不在意了!周衛國竟然就是周文?!這個他一直稱之為“學長”常常見麵的人竟然就是自己曾經崇拜多時的“東吳雙傑”之一的周文?!而他的父親,竟然是個大漢奸?!

這些人裡麵,隻有張楚曾在北上的時候聽陳怡說起過“東吳雙傑”的事,所以除了陳怡自己,恐怕就隻有張楚才真正明白“周文”這兩個字對陳怡來說意味著什麼!那簡直就是一個完美的童話!可如今,張仁傑卻一手毀了這個童話!張楚不由憤怒地看向張仁傑!

趙傑、魯震明兩人拿起桌上蓋有江蘇**印鑒的周衛國履曆表仔細看過,又拿起報紙看了幾眼,都驚呆了!周衛國以前叫什麼名字他們根本不關心,他們震驚的是,周團長的父親居然是個大漢奸!

張仁傑看著眾人臉上的表情,一種滿足感油然而生,長出一口氣後,慢條斯理地說道:“為什麼周衛國隻告訴你們他在東吳大學、**軍校和德國的經曆,卻偏偏不告訴你們他的出身?這怎麼解釋?恐怕隻能用處心積慮來解釋吧?他這是……”

這時,一個戰士連“報告”都冇喊,門也冇敲,就突然推開門闖了進來,氣喘籲籲地說道:“不好了!政委、參謀長……”

張仁傑抬眼一看,見是留守陽村的教導連的一名戰士,不由臉一沉,說:“什麼事情慌慌張張的?”

那戰士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團長……團長他……吐血了!”

趙傑臉上變色,立刻站了起來,大聲說道:“說清楚點!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陳怡也麵色大變,跟著站了起來。

那戰士略為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幾乎是哭著說:“聽團長屋門口的警衛員說,政委走後不久,他們就聽見屋裡傳來什麼東西摔倒在地上的聲音。

當時他們也冇在意,可過了好半天也冇再聽到什麼動靜,他們就覺得不對勁,打開門朝裡一看,發現團長昏死在地上!團長身上和地上還有好多血!他們嚇壞了,一邊趕緊派人去找衛生員,一邊叫人幫忙,俺們就進了團部……”

趙傑立刻轉向張仁傑說:“政委,這會先停一停吧,我得回陽村看周團長去!”

說完,對那戰士說道:“團長現在怎麼樣了?衛生員去了嗎?”

那戰士哭著說:“俺來的時候,衛生員已經到了,但團長還冇醒!俺看見……地上……好多血!”

趙傑立刻一拉那戰士,說:“走!回陽村!”

說完,三步並作兩步出了門。

魯震明、陳怡和張楚立刻緊跟其後。

眾人出門後,趙傑突然停下腳步,低聲對那戰士吩咐道:“你趕緊把這個訊息告訴團直屬隊林隊長,讓他帶人去陽村,保護團長!”

那戰士先是一愣,但聽見趙傑最後說的四個字,立刻激動地看向趙傑,用力一點頭,說:“明白!”

轉身飛奔而去。

眾人都走了以後,張仁傑看了眼空蕩蕩的屋子,不由憤怒地一把將桌上的茶碗摔到了地上!

過了一會兒,張仁傑臉上神色漸漸恢複正常,轉念一想,也跟著出了門。

趙傑等人趕到陽村獨立團團部時,周衛國早已被人抬至床上,衛生員也已診治完畢,緊張地站在一邊。

看著胸前片片殷紅,麵色蒼白的周衛國,陳怡眼淚再也止不住,幾步來到炕邊,搖著周衛國的手臂惶急地叫道:“衛國,衛國,你快醒醒啊,你彆嚇我們……”

趙傑也帶著淚上前,焦急地低聲喚道:“團長,團長,您醒醒……”

魯震明則在一邊著急地叫道:“周團長,周團長……”

張楚默然站在一邊,心中也是暗暗難過。

短短幾天,一個鐵打的漢子,竟然被張仁傑給折磨成了這樣!

周衛國悠悠醒轉,微微睜開雙眼,看了幾人一眼,掙紮著說道:“我父親……不是漢奸!……”

說完,又昏死過去!

趙傑大急,大聲吼道:“衛生員!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張仁傑正好走進屋,聽到趙傑的話後不由介麵道:“上午我跟周衛國談話時他還好好的,怎麼一轉眼就吐血了?是不是真的?讓我看看……”

趙傑霍地轉身站起,盯著張仁傑,目中已要噴出火來,咬牙說道:“張仁傑!你是不是非要把周團長給逼死了才高興?”

張仁傑從冇見過趙傑這樣的神情,不由嚇了一跳,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語聲也變得有些發顫,說:“趙參謀長,你想乾什麼?”

魯震明再也忍不住了,幾步衝到張仁傑麵前,指著他的鼻子怒吼道:“你他媽說的還是人話不是?周團長都吐血了,你還敢在這裡亂放屁?”

這時,原本還在趙莊集中學習的特戰隊、團部警衛排的官兵聞訊後早從騎兵連那裡借了馬提前趕回了陽村,和留守陽村的教導連一起,將團部圍了個水泄不通,團部駐守的從魯中邊區來的那個排戰士更是早就被憤怒的官兵們繳了械!

就連楊大力也得到訊息帶著一營三連急行軍趕到陽村。

楊大力進門時,剛好聽見張仁傑的話,本來他從戰士們口中得知張仁傑和團長談過話後團長突然吐血就是滿肚子的火,現在親眼看見躺在床上胸口滿是血跡,生死不明的周衛國,怒火終於爆發!上前一把揪住張仁傑的衣領,幾乎把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大聲吼道:“張仁傑,你他媽給老子聽著,俺班長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俺拿你償命!”

張仁傑立刻被楊大力嚇得臉上血色全無!

張仁傑可是深知楊大力為人的,知道他說到做到!如今自己命就捏在這粗人手中,周衛國要是真有什麼三長兩短,自己這條命十有**是真的會交代在楊大力手中的!

趙傑怒吼道:“楊大力,你給老子閉嘴!你是不是要咒死團長?”

楊大力一愣,眼淚立刻流了下來,說:“趙傑,俺冇這意思……”

趙傑大聲說:“快放手!團長病倒了你小子就敢撒野了是不是?”

楊大力趕緊放開了張仁傑,低聲說:“趙傑,俺……”

趙傑一擺手,說:“彆說了,衛生員快看看周團長怎麼了?”

衛生員立刻上前,仔細檢查了周衛國的瞳孔,又用聽診器聽過周衛國的心跳,檢查過呼吸,摸過脈搏,最後說道:“周團長隻是因為一時激動,昏過去了。

陳怡指著地上的血跡顫聲說:“他……吐了這麼多血……冇事吧?”

衛生員麵有憂色,說:“周團長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和補充營養。

趙傑立刻點了點頭,對楊大力說道:“大力,你帶三連封鎖整個陽村,冇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出!”

楊大力大聲應道:“明白!”

立刻轉身出門。

張仁傑臉色大變,指著趙傑說道:“趙傑,你想乾什麼?”

趙傑冷冷地說道:“不封鎖整個陽村,難道讓團長病倒的訊息傳出去,好讓鬼子趁機進山來‘掃蕩’?”

張仁傑立刻不說話了。

鬼子怕周衛國這點他還是知道的,如果周衛國病倒的訊息傳出去,鬼子恐怕真的會趁機進山“掃蕩”!到時他可冇把握把鬼子打退!

趙傑想了想,命令道:“從現在開始,團部的警衛工作,由團直屬隊和警衛排全部接管!教導連負責團部附近警戒,不能讓一個無關人員進入團部!還有,魯中邊區來的那些同誌,暫時也由你們照顧!”

教導連連長和警衛排長都大聲應道:“明白!”

隨後立刻轉身安排人手去了。

張仁傑心中一驚,看了眼趙傑,又看了眼門口警戒的團直屬隊隊員,終於發現,自己身邊現在已經冇有一個可以依賴的人!他當初之所以讓教導連留守陽村,除了因為陽村的保衛僅憑魯中邊區來的那個排兵力實在有些薄弱外,還考慮到教導連的官兵相對其他部隊來說文化水平較高,自己也一直向他們灌輸“黨指揮槍”的原則,關鍵時刻應該還是聽他指揮的!冇想到這些人現在竟然連正眼也不瞧向自己!就不知道自己新提拔的那個三營長聽到訊息後會不會帶人來……

趙傑在屋裡找了一遍冇看見林水生,不覺有些奇怪地向門口的一名特戰隊員問道:“你們林隊長呢?”

那隊員回道:“隊長帶著第一、二分隊單獨執行任務去了,不過隊長說他們很快就會過來!”

趙傑不由皺了皺眉,林水生執行什麼任務去了?

正想著,林水生已經進門,走到趙傑身邊後,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我們已經接管了電台!新任的三營長也被我們給抓了!”

趙傑一驚,看向林水生,沉聲說道:“水生,你這是在冒險!”

林水生麵色平靜地說道:“這是唯一能救團長的方法!這個險值得冒!”

張仁傑雖然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但心中卻突然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趙傑想了想,終於下定決心,說:“好吧!就這麼辦!”

林水生轉身使了個眼色,兩名特戰隊員突然衝了進來,繳了張仁傑的槍。

張仁傑大驚,大聲說道:“你們要乾什麼?我是獨立團政委,你們這麼做是要犯錯誤的!”

趙傑淡淡地說道:“帶政委出去,找個空屋子讓政委好好休息!”

那兩名隊員立刻應道:“明白!”

張仁傑還要叫喊,一名隊員悄悄拔出短刀,隱在衣袖中,但卻有意無意地在張仁傑麵前露了露鋒利的刀鋒,隨後一聲不響地將刀尖頂在張仁傑腰部,張仁傑立刻閉上了嘴!

張仁傑被帶出去後,張楚走到趙傑麵前,正色說道:“趙參謀長,這是怎麼回事?你們現在做的這一切,可都要考慮清楚後果!”

趙傑平靜地說道:“正是因為考慮到後果,我們才這麼做!電台已經被我們接管!我們要把獨立團發生的所有事情,直接向上級彙報!我們相信,上級會為團長申冤的!”

張楚跌足說:“你知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嗎?是兵變!你知不知道,你們這樣做不但救不了周團長,反而有可能會害了他?”

趙傑斬釘截鐵地說道:“我隻知道,我們如果不這麼做,團長很有可能現在就要死在張仁傑的手上!為了團長,這個險,值得冒!”

張楚長歎一聲,又想了想,說:“這樣吧,大家先冷靜冷靜!下午我們再開會商量一下,明天上午,先以淶陽縣委的名義給上級發一封電報,把根據地這次‘搶救運動’的情況向上級如實彙報,並提出我個人的建議:建議上級在虎頭山根據地停止開展‘搶救運動’!”

趙傑感動地說:“張**……”

他當然知道,這樣一來,所有的政治風險,都將由張楚一人承擔!

張楚淡淡地說道:“北上時,周團長救過我們的命,我欠他一份情,這次就算還他吧!”

陳怡突然平靜地說道:“明天的電報後麵,再加上我的名字!”

張楚看向陳怡,臉上露出了一絲酸楚的笑容,隨後,轉身出了團部。

趙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說:“謝謝張**!謝謝陳縣長!我替團長謝謝你們!”

周衛國再次醒來,已是晚上。

睜開眼,就看見坐在自己炕邊凳子上的陳怡,不由掙紮著要坐起。

陳怡趕緊扶住了他,說:“衛國,彆亂動,我先給你墊一墊。

說著,另一手將枕頭豎起,墊在周衛國的後背。

周衛國坐好後,不由苦笑一聲,說:“冇想到我現在倒成病號了!”

陳怡安慰道:“你放心,衛生員說你隻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補充補充營養就冇事的!你等等,我給你端碎肉粥去。

說完,起身走到屋裡新擺上的一個小炭爐邊,從炭爐上的鍋裡端出了一碗粥,快步走到炕邊,將碗放在了炕桌上。

粥顯然很燙,所以碗放下後,陳怡還不住甩手。

周衛國很自然地握住陳怡雙手,見她手指都被燙紅了,不由輕輕地對著她手指吹了幾口氣,低聲說道:“現在天熱,粥涼著吃也冇什麼大不了的,你看這不是燙著了嗎?以後可要小心,端熱東西時,手指要托著碗底的厚邊,這樣不容易燙著。

要不然,手上墊點東西再端也行……”

被周衛國握著雙手,耳邊又聽著周衛國關切的話語,陳怡的心跳漸漸加快,臉也變得通紅。

周衛國無意中抬頭,終於發現了陳怡的異樣,也終於發現了自己竟然一直握著陳怡的手,心裡不由輕歎一聲,隨即鬆開了陳怡的雙手,柔聲說:“現在還痛嗎?”

陳怡輕輕搖了搖頭,卻冇有說話。

周衛國也不知該說什麼,屋裡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過了好一會兒,周衛國突然喃喃自語道:“一天冇吃東西,真是要餓死了!”

陳怡立刻抬起了頭,說:“呀,都怪我,粥又要涼了!”

說著,手忙腳亂地起身端起粥,又回到周衛國身邊,想也不想就坐在了炕邊,用一個小勺在碗裡攪了攪後,將碗湊向周衛國,看那樣子,竟然是要喂周衛國喝粥。

周衛國趕緊說道:“我自己來就行!”

說著,伸手托住了粥碗。

陳怡“哦”了一聲,眼中流露出一絲失望神色,但還是將碗給了周衛國。

周衛國接過碗,舀起一勺粥,試了試溫度,剛好,立刻三下五除二,將碗裡的粥喝了個底朝天。

急得陳怡在邊上不住說道:“慢點喝!慢點喝!……”

喝完粥,周衛國意猶未儘地說:“還有嗎?”

陳怡接過碗,說:“衛生員說,你現在隻能吃流質的東西,還不能多吃!所以一餐隻能喝一碗這樣的粥!”

周衛國歎道:“連吃飽都不讓!原來生病也不好玩!”

陳怡一呆,說:“誰告訴你生病好玩的?”

周衛國笑笑,說:“小時候,我曾經跟父親一起探望過一位生病的長輩,你知道我見到他後,心裡怎麼想的嗎?”

陳怡好奇地說:“你怎麼想的?”

周衛國說:“當時,我看見每個探望他的人,都帶著各種好吃的東西,而且每個人都對他說:‘要注意休息!’我就想,我要是生病,那該有多好啊!又有好東西吃,又能休息不用唸書!”

陳怡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說:“你怎麼會這麼想的?看來你父親一定對你很嚴厲,所以你才時時想著要偷懶!”

周衛國微笑著說:“是啊!我母親在生我的時候就去世了,所以父親從小就對我管束很嚴,找了很多老師教我各種各樣的東西。

但他教我最多的,還是做人的道理!他對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大丈夫在世,須當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

說到這裡,周衛國眼中突然流出了淚水,臉上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陳怡這纔想起,他父親現在已是漢奸!不由在心裡歎了口氣,看來父親的言行不一對他的打擊實在不小!

良久,周衛國突然低聲說:“你相信我是漢奸嗎?”

陳怡立刻搖了搖頭,說:“這都是張仁傑汙衊你的,我們誰也不會相信!”

周衛國說:“那你相信我父親是漢奸嗎?”

陳怡遲疑了一會兒後,搖了搖頭,說:“我想,張仁傑說的……多半是假的!”

周衛國歎了口氣,說:“你彆騙我了,其實你還是相信我父親是漢奸的!因為證據確鑿!”

陳怡柔聲說:“其實,你父親是什麼人並不重要,他是他,你是你!無論如何,我都相信你!”

周衛國慘然說:“對你來說,這可能並不重要,但是,對我來說,卻意味著一切!”

陳怡心中黯然,看來他父親當漢奸對他的影響,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

兩人各自想著心事,屋裡一時又陷入了沉寂。

良久,陳怡突然低聲說道:“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就是周文?”

周衛國緩緩說道:“從決定改名為周衛國的那天起,我就不再是那個文弱書生周文了!我的生命,我的全部,都已不屬於我自己,而是屬於這個國家!換句話說,以前的那個東吳大學學生,周家少爺周文,早已死了!”

陳怡渾身一震,因為她明白,周衛國這麼說,其實更多的是因為他對自己父親的失望!他甚至不再願意承認自己是周家的少爺!

陳怡輕歎一聲,說:“天色不早,我該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周衛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我冇事,你也要注意休息!”

陳怡輕輕點了點頭,默默地起身出門。

她實在不忍再勾起周衛國心中的痛苦!

不過,在出門時,陳怡也冇忘了對門口的兩名特戰隊員低聲囑咐道:“晚上你們可要照顧好周團長!”

兩名隊員趕緊低聲應道:“陳縣長放心,俺們一定照顧好團長!”

陳怡在心裡歎了口氣,淚水突然無聲地順著眼角淌下,她知道,自己雖然可以照顧周衛國身體上的病痛,卻無法治癒他內心的創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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