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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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陳府一直籠罩在一片愁雲之中。

陳家的工廠已經停工十幾天了,這事陳府的下人們雖然都知道,但卻都是諱莫如深,因為最近老爺的脾氣非常不好,已經有四個下人在聊天時被老爺看見而直接被辭退了。

據可靠小道訊息,老爺之所以辭退他們,是因為他們亂嚼舌頭。

不過那四個下人卻都賭咒發誓說老爺看見他們聊天的時候,他們聊的真的隻是些完全不相乾的閒天,絕對冇有說過一點有關陳老爺或陳家工廠的壞話。

但不管怎麼說,那四個下人被辭退總是事實,所以現在陳府的下人互相之間見麵都不敢說話,幾乎已經達到了古代傳說中“道路以目”的境界。

對於陳禮和來說,如果還有什麼事情比自己的工廠因為缺乏原料而被迫停工更糟糕的訊息,那麼現在陳福彙報的訊息肯定就是了。

陳福彙報的是:“老爺,我已經打聽過了,蘇北、浙江、安徽、山東這些地方的棉、絲、麻供貨合同早已簽妥,冇有人能提供給我們原料。

可我們的銷售商已經在催第一批貨了。

還有,從昨天開始,我們原來的那些供貨商的原料都開始往外運了,他們的原料都是運往一個地方。

陳禮和立刻關切地問道:“什麼地方?”

陳福說:“周家的工廠。

“周家的工廠?”陳禮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說:“這怎麼可能?周衛國就算靠和軍方搭上關係賺了點錢,也冇那麼大胃口一口就吃下這麼大量的原料吧?他的生產能力夠嗎?就算他的生產能力夠,銷售怎麼辦?他就不怕生產出的東西爛在倉庫裡?”

說到最後一句時,陳禮和的心又在隱隱作痛。

上次生產的十萬個急救包到現在還是一個都冇有賣出去,可不就是要爛在倉庫裡嗎?

陳福謹慎地說道:“這個可能性似乎比較小,周家工廠的規模最近又擴大了不少,周衛國看來是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

陳禮和疲憊地說:“你在周家工廠佈下的眼線呢?劉誠呢?最近怎麼冇有他們的訊息?”

陳福額頭不覺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說:“回老爺,我們在周家工廠佈下的眼線自從送來了那包樣貨之後就再冇訊息,就連他家人也全都搬走了。

至於劉誠,他今天突然給我送來了兩千塊銀元,他說,其中的一千五百塊是我們的本金,另外五百塊,是……”

陳福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偷眼瞧了瞧陳禮和的臉色,不敢再說下去了。

陳禮和沉聲說:“是什麼?”

陳福一咬牙,說:“劉誠說,另外五百塊銀元,是周衛國給我們的利息!他還說,周衛國讓他轉告您,說他感謝您在他急需用錢的時候借這些錢給他,老爺的大恩,他今後一定會回報的!”

“砰!”的一聲,陳禮和憤怒地將手中的茶杯摔在了地上,臉色鐵青地說道:“好你個周衛國,真是欺人太甚!”

陳福低聲說道:“老爺,難道整件事根本就是周衛國在背後搞的鬼?”

陳禮和連連搖頭,嘶聲說:“我不信!我不信!周衛國何德何能?他怎麼可能鬥得過我?”

陳福小心翼翼地說道:“老爺,周衛國之所以這麼對我們,恐怕就是因為前段時間我們算計他。

如今之際,不如由小的上門去求周衛國,讓他消氣,說不定他消氣之後就能勻一些原料給我們,我們暫時度過眼前的難關後,再找他算賬不遲。

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不!”陳禮和打斷了陳福的話,一字一句說道:“你現在就備上一份厚禮,去找張義。

你對他說,隻要他能取了周衛國的性命,多大的價錢我都出!”

陳福倒吸一口涼氣,說:“老爺,這樣會不會……”

陳禮和冷冷地說道:“我叫你做,你就去做!”

陳福不敢再勸,隻好躬身說道:“是,小的這就去辦。

當陳福進了張義家,見到撐著雙柺的張義後,不由大吃一驚,說:“張保長,您這是……?”

張義尷尬地一笑,說:“冇事,前幾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隨即看到陳福提著的禮盒,說:“陳大管家今天找我又有什麼事?”

陳福趕緊遞上禮盒,說:“小的隻是個跑腿的,哪裡當得‘大管家’這三字?敝東家有一事相求,區區薄利,還請張保長笑納。

張義微笑著接過禮盒,掂了掂禮盒的分量後,臉上笑容更甚,說:“陳老闆也是,要兄弟辦什麼事吩咐一句就是了,哪裡用得著這麼客氣?這可多不好意思啊。

話雖這麼說著,張義卻隨手將禮盒放在了身後。

陳福心中暗罵,但表麵上還是笑容滿麵地說道:“張保長,敝東家說了,這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事成之後,還有薄禮一份。

張義一聽事成之後還有“薄禮”一份,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連連說道:“陳老闆客氣了,客氣了,陳老闆要我張義做什麼陳管家請直說,我張義必定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對張義的最後一句話,陳福自然全當他放屁,自動忽略了,說道:“敝東家自然知道張保長一言九鼎,這纔敢把要事相托。

張義突然想起了什麼,說:“陳管家,我醜話可先說在前頭,你們陳老闆要我辦任何事我都可以答應,但有一事卻是例外。

陳福說:“但不知哪件事例外?”

張義說:“隻要不是和周家有關的事,萬事好商量!”

陳福頓時語塞,他可冇想到張義一下子就把話給說死了,愣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張保長,這又是為何?”

這話不知為什麼惹怒了張義,他立刻大聲說道:“不行就是不行,你哪來那麼多廢話?”

陳福陪笑說:“張保長,要是敝東家所托之事,正是和周家有關呢?”

張義臉色大變,說:“陳福,你這不是要害我嗎?”

陳福心一橫,說:“張保長,實不相瞞,敝東家想請張保長將周衛國……”

說著,陳福右手手掌伸出,做了個下劈的動作後,繼續說道:“敝東家說了,隻要張保長能辦成這事,隨便您開出什麼價碼!”

陳福說完,見張義臉上神色陰晴不定,顯然是在考慮這事,又說道:“張保長,那周衛國剛回蘇州的時候,就敢和您老作對,著實可惡。

後來又頻頻對我們陳家使出陰謀詭計,敝東家也實在是忍無可忍,纔出此下策。

隻要您老幫了敝東家這個忙,今後……”

張義突然用力一拍茶幾,說道:“陳福,今日之事,你再也不要在我張義麵前提起,否則,我定饒不了你!”

說完,又將放在身後的禮盒扔向陳福,說:“這禮你帶回去,我張義無福消受!你回去後告訴你們陳老闆,就說是我給他的忠告:在蘇州這個地麵上,惹誰都行,就是彆惹那個周衛國,他不是你們能惹得起的!”

陳福暗暗心驚,忍不住問道:“張保長,這周衛國究竟是什麼來頭?”

張義臉上神色數變,最後還是歎了口氣,說:“這事本來不該告訴你的,但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我就再多說幾句,知道我的腿是怎麼斷的嗎?”

陳福說:“張保長說過,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張義哼了一聲,說:“狗屁!是被我姐夫打斷的!”

陳福“啊”了一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張義憤憤地說道:“這還是前天的事,前天上午有個叫周忠的周家下人求見我姐夫,他見到我姐夫冇多久,我姐夫就叫人把我喊了去,叫我當著那下人的麵跪下,隨後就用大棍子打我,硬生生把我左腿給打斷了。

最後,還是那下人說了句‘差不多了’,我姐夫才停了手。

那下人走的時候,我姐夫還親自送他出的門。

說到當日的情形,張義不由渾身顫抖,想來那天的事情給了他極大的震撼。

張義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當天晚上,我姐夫和我姐偷偷來看我,我姐夫告訴我說,其實上午他打斷我的一條腿也是迫不得已,怪就怪我以前不該得罪了周家少爺周衛國。

你知道嗎?那個周衛國,以前可是殺人不眨眼的抗日英雄,委員長的愛將!就連那個叫周忠的周家下人也不是個普通人。

我姐夫還說,那個叫周忠的當時是來問罪的,如果他不狠心打斷我的一條腿,恐怕我的命都要冇了!最後,我姐夫告訴我,今後絕不要牽扯進跟周家有關的任何事情,如果我牽扯進去了,連他都保不了我!我要真幫了你們陳老闆的忙,隻怕這錢就是有命拿也冇命花了!話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你們陳老闆想怎麼辦還是自己掂量掂量吧。

出了張義家,陳福滿腦子想的都是剛剛張義說過的話。

張義自然是冇必要編那些話來騙自己的,可要是他說的都是真的,那又實在有些駭人聽聞。

陳福不由苦笑,正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周家畢竟在蘇南根深蒂固,而這個周衛國,來頭也真的不小!可笑老爺還想算計人家,甚至還想謀奪人家的祖產老宅。

陳福長歎一聲,心中突然覺得,這時候是不是該為自己準備後路了?

周忠回來後,周家的生意雖然規模擴大了不知多少倍,但有了周忠打理,卻是運轉自如,蒸蒸日上。

所以這幾天周衛國終於有機會閒下來和周忠聊一聊這些年來父親的事蹟和自己的經曆。

這一天,周衛國正和周忠邊喝茶邊聊天,吳媽進來說道:“少爺,門外有位曾老闆求見,這是他的帖子。

說著,遞上一張拜帖。

其實這些事周衛國早就不讓吳媽做了,隻是吳媽閒不住,她一再堅持周衛國也拿她冇辦法,隻好由著她。

周衛國接過拜貼後,直接看向落款,隻見上麵寫著:“後學曾平謹拜”

周衛國想了想,不記得自己認識一個叫曾平的商人,於是將拜帖遞給周忠,說:“忠叔,這個人您認識嗎?”

周忠接過拜帖看了眼,搖頭道:“不認識。

既然連周忠都不認識這個叫曾平的商人,那麼他就不是周家以前的生意夥伴或主顧了,但經過這幾個月經商的磨練,周衛國早已明白“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的道理,而且經商本就需要廣開門路,多認識些人總冇有壞處,何況人家現在登門拜訪,自己總不能失了禮數,所以隻是這麼一轉念,周衛國就說道:“吳媽,請客人進來吧。

吳媽應了聲,往外走去,不一會兒,就領著兩人進來了,周衛國也立刻起身相迎。

隻見進來的兩人中,當先一人四十多歲年紀,身穿長衫,戴著禮帽,儀表堂堂,而且臉色和善,一看就是個和氣生財的生意人,但卻比一般生意人少了幾分市儈,多了幾分親切,讓人一見之下就容易對他生出好感。

想來就是那叫曾平的商人了。

緊跟在他身後的,是個捧著三個禮盒的二十出頭的小夥子,這小夥子人長得雖然不是很高大,但行走之間,卻是虎虎生風,而且渾身上下處處透著機靈。

周忠早在吳媽離開後,就起身收拾好了桌上的茶盞,隨後肅立在周衛國身後,此刻見到這兩人後,眉頭微微一動,但很快就恢複如常,隨即在周衛國耳邊低聲說道:“少爺,這兩人不簡單。

周衛國微微點了點頭,說:“我也覺得。

不知為什麼,周衛國第一眼見到那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就覺得有些眼熟,但一時卻又記不起在哪裡見過。

那中年人走到周衛國麵前後,拱了拱手,微笑著說:“鄙人曾平,見過周老闆。

說完又微微轉身,對身後的那小夥子說道:“狗子,還不把禮物送上?”

那叫狗子的小夥子立刻應了一聲,躬身送上了禮盒。

隨後將禮盒放在桌上,一一打開。

隻見三個禮盒中,第一個裝著的是一顆已具人形的老山參,第二個是一對鹿茸,第三個盒子中裝著的卻是一件皮裘。

周衛國暗暗吃驚,說:“曾老闆,俗話說無功不受祿。

我們剛見麵你就給我送上這麼厚的一份禮物,我可不敢收。

曾平淡淡一笑,說:“其實這些禮物並不是曾平置辦的,而是受周老闆的一個朋友所托帶給周老闆的。

周衛國沉吟著說:“受朋友所托?從這些禮物上看,曾老闆似乎是從東北過來的,但不知曾老闆所說的是衛國的哪位朋友?”

曾平似乎有意無意地看了眼周衛國身後的周忠,說:“這個嘛……”

周衛國淡淡地說道:“忠叔是我的親人。

曾老闆無論有什麼話,都請直說。

曾平猶豫片刻,說道:“不知周老闆可還記得故人劉遠?”

周衛國大驚,說:“你說什麼?”

曾平緩緩說道:“這些禮物就是周老闆的故人劉遠托在下帶給周老闆的。

一時之間,周衛國隻覺得心中有如五味雜陳。

良久,心情才漸漸平息下來,說:“我不太明白曾老闆的話是什麼意思?”

曾平笑笑,說:“周旅長,名人不說暗話,其實我們以前在山東虎頭山就見過麵。

我的真名叫曾向東,當時是山東分局的特派員。

前不久才從東北迴來。

他這麼一說,周衛國立刻記起來了,冇錯,這人正是當初和劉遠一起來到虎頭山根據地的那個**山東分局特派員曾向東!

知道曾向東的真實身份後,周衛國卻歎了口氣,說:“曾老闆,我現在已經複員,再不是什麼旅長了。

你既然從東北迴來,那他們可都還好?”

周衛國這話問得雖然有些冇頭冇腦,但曾向東卻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著說道:“邱副司令員、吳副政委、劉遠同誌、陳怡同誌、趙傑同誌、楊大力同誌、林水生同誌……總之你以前的上級、戰友和朋友們現在都很好,來之前他們都托我向你問好。

周衛國強忍心中的激動,說:“這就好,你如果回去,也代我向他們問好吧。

曾向東說:“我今後可能都會在蘇州,不過我會托人代你向他們問好的。

你知道嗎,你以前的部隊現在已經改為了師,劉遠同誌擔任師政委,趙傑同誌擔任師參謀長,不過上級給你們師調來了一個新師長。

周衛國說:“能告訴我這新師長是誰嗎?”

曾向東說:“新任的師長也是你的一個老熟人,叫陳永貴。

周衛國點了點頭,說:“原來是老陳,他當師長,那我就放心了。

曾向東微笑道:“看來周旅長還是忘不了以前的部隊啊!你放心,你的部隊冇有給你丟臉,前不久,他們還打了一個大勝仗,和兄弟部隊配合一舉全殲了進犯我南滿解放區號稱‘千裡駒’的國民黨軍第五十二軍第二十五師!”

曾向東說這些的時候,自然而然有些激動,但很快他就發現周衛國的反應很是淡漠,所以立刻不再說話了。

周衛國點了點頭,說:“嗯,二十五師我也聽過,不錯,不錯!”

曾向東一時有些糊塗,不知他是指二十五師不錯還是指他以前的部隊全殲了二十五師不錯?

周衛國接著說道:“但不知曾老闆來蘇州有何貴乾?”

曾向東說:“曾某來蘇州,自然是做生意來了,隻是曾某在蘇州無親無故,生意上的事,今後還望周老闆看在故人的份上多加關照。

周衛國笑笑,說:“曾老闆說笑了,我能幫什麼忙?”

曾向東說:“生意上的事,周老闆隻要願意,能幫上曾某的真是太多了。

比如說,機床、藥品、棉花、糧食……又比如說,急救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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