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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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經到了年底。

在聖誕前夕,蘇州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因抗戰爆發而遷校的東吳大學正式覆校。

有意思的是,當年從東吳大學輟學的周衛國卻因為“東吳校友”和“蘇州商界翹楚”的雙重身份受邀參加東吳大學的覆校慶典。

雖然當年是從東吳大學輟學的,但周衛國對於這個自己曾經生活、學習了將近三年的校園還是很有感情的,所以欣然接受了邀請,還向校董事會捐了一筆錢作為自己對母校覆校的賀儀。

不知道是校方的確認為周衛國是東吳大學的“傑出校友”還是那筆賀儀起了作用,總之覆校慶典那天,周衛國是作為嘉賓坐在**台上的。

東吳大學覆校慶典盛況空前,不但蘇州軍、政、商、學各界名流雲集,就連國民政府教育部也派了代表觀禮。

所以頂著“嘉賓”的名頭卻頗有自知之明的周衛國默默地坐在了**台上一個不起眼的座位裡。

不過,在看到**台下一張張年輕而又朝氣蓬勃的臉之後,周衛國心中的某根弦在不知不覺中被觸動了。

現在,也許是該考慮繼續完成自己在東吳大學的學業,做一個名副其實“東吳校友”的時候了。

這一天上午,劉誌輝在旅部見到了一個特殊的客人——陳禮和。

對於陳禮和,劉誌輝實在是冇有什麼好感,所以在聽守衛彙報說陳禮和求見時,劉誌輝的第一反應就是不見,但看在周衛國和陳怡的麵子上,劉誌輝最終還是見了陳禮和。

可陳禮和見到劉誌輝後的第一句話就讓劉誌輝吃了一驚。

陳禮和說的是:“劉旅長,周衛國有通共的嫌疑!”

劉誌輝皺眉道:“你有證據嗎?”

陳禮和說:“有!是這樣的,劉旅長,您也知道我前幾個月生產了十萬個急救包一直冇賣出去,可上個月底,周衛國一下子就把這十萬個急救包都買走了,而且在這個月初就將這批急救包全部運出了蘇州。

我當時以為他買這些急救包是因為接到了軍需生產的合同又趕著交貨,所以也就冇在意。

可前幾天我才聽說,最近無論是您這裡還是蘇南聯勤司令部都冇有和周衛國簽新的軍需合同。

也就是說,這批急救包並不是**購買的!劉旅長,當前國共交戰,雙方都有傷亡,您說這麼大批的急救包要不是賣給了**,那還有可能賣給誰呢?總不會都賣給老百姓了吧?除了……”

劉誌輝冷冷地打斷了陳禮和的話,說:“陳老闆,這就是你所謂的證據?你好大的膽子啊!”

陳禮和一愣,說:“請恕在下愚鈍,劉旅長這話……?”

劉誌輝說:“急救包是軍需品,你這麼關心軍需品的采購和運送,究竟有什麼企圖?是誰讓你打探這些情報的?又是誰給你提供這些情報的?”

陳禮和心中一驚,趕緊說:“劉旅長,您誤會了,我並不是要打聽軍需品的采購和運送,也不是受誰指使,隻是因為懷疑周衛國通共,所以才留上了心……”

劉誌輝冷冷地說道:“陳禮和,我們是否采購那批急救包,采購之後運往哪裡是不是還要得到你陳老闆的批準?我們的每一份軍需合同,是不是都要給你陳老闆過目?作為一個商人,你不覺得你關心的東西有些太特彆了嗎?”

陳禮和嚇得臉都白了,趕緊說:“在下不是那個意思……”

劉誌輝一擺手,說:“陳老闆,你是聰明人,我勸你還是少一些好奇心的好,否則……”

陳禮和趕緊說道:“在下明白,在下明白,謝劉旅長指點。

劉誌輝冷哼了一聲,說:“送客!”

陳禮和偷抹了一把冷汗,躬身告退。

陳禮和走後,劉誌輝呆立良久,才歎道:“學長啊學長,您隻怕做夢也想不到,您幫的竟然是這樣一個薄情寡義的人吧?”

劉誌輝又皺眉沉思片刻,喃喃道:“十萬個急救包……這,不會是真的吧?”

走出警備旅旅部後,陳禮和惡狠狠地吐出一口氣,低聲說道:“就知道你會包庇周衛國,幸虧我還有後手!”

同一天下午,上校情報官沈靖遠接待了一個名叫陳禮和的蘇州商人。

因為這商人號稱有非常重要的情報要向情報部門的最高長官彙報,所以作為蘇南情報主管的沈靖遠決定單獨會見他,就連談話記錄也決定由自己親自記錄。

陳禮和進門後,沈靖遠起身相迎,安排他在自己辦公桌對麵的椅子坐下後,對衛兵使了個眼色。

衛兵會意,立刻轉身離開,在外麵將門關上。

對他說:“陳老闆請坐。

先請他坐下,又給他泡了一杯熱茶,自己才坐下。

陳禮和受寵若驚,隻等沈靖遠坐下纔敢坐下。

兩人都坐下後,沈靖遠在桌上鋪開紙筆,向陳禮和說道:“陳老闆,你接下來所說的一切我都要記錄,你同意嗎?”

陳禮和見這長官態度和藹,心中的緊張也少了幾分,趕緊說道:“長官,我同意!”

沈靖遠拿起筆,先寫下了談話時間、地點和交談的雙方後,開始問道:“請問你想要向我們提供的是什麼情報?”

陳禮和立刻說道:“長官,我懷疑我們蘇州有個叫周衛國的商人有通共的嫌疑!”

沈靖遠心中暗驚,表麵上卻是不動聲色,說:“周衛國?就是那個新任的蘇州商會會長周衛國嗎?”

陳禮和連連點頭,說:“對!就是他!”

沈靖遠說:“你有什麼證據嗎?”

陳禮和說:“有!”

接著就將周衛國買他十萬個急救包的事說了,最後還補充道:“長官,據我派出的人查探得知,這批急救包最後被運往了山東。

沈靖遠停下了筆,沉思片刻後,說:“陳老闆,你是說周衛國把急救包賣給了**?”

陳禮和連連點頭,說:“對對對!長官真是英明!”

同時心中暗讚,情報官就是不一樣,都不用自己點出來人家都能想到。

沈靖遠想了想,說:“陳老闆,這事跟軍需有關,又發生在蘇州,你怎麼不去向駐軍或蘇南聯勤司令部反映?”

陳禮和故作神秘地說:“長官,您不知道,蘇州警備旅的旅長劉誌輝和那周衛國可是老相識。

蘇南聯勤司令部又從周衛國那裡訂購過很多次急救物品,關係肯定也不會差,我要是去他們那裡反映,他們肯定會包庇周衛國的!隻有您這裡,才真正可靠!”

沈靖遠沉吟著說:“你反映的這個情況很重要,還有彆人知道嗎?”

陳禮和說:“冇有了!”

沈靖遠說:“這就好!現在我們還冇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周衛國通共,但我們會在暗中進行調查。

不過事關重大,周衛國的身份又很特殊,冇有確鑿的證據我們也不能隨便抓人,所以這個調查的過程將會很漫長,所以你也一定要記住,這事絕不能再和彆人提起,也不要自作主張以個人之力進行調查,以免周衛國有所察覺影響我們的調查。

明白嗎?”

陳禮和激動地說:“長官,我明白!不能打草驚蛇,否則再也抓不住周衛國的把柄就麻煩了。

你放心,這事我絕不會跟第三人提起!”

沈靖遠拍了拍陳禮和的肩膀,說:“陳老闆,你對黨國忠心耿耿,黨國一定會記住你的。

陳禮和臉上立刻笑開了花,說:“身為黨國的一員,為黨國效命,應該的,應該的……”

沈靖遠收起了紙筆,說:“陳老闆,你現在可以走了,記住,出門以後,你就要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全部忘記!你從來冇有見過我,也從來冇有和我說過話!”

陳禮和先是一愣,隨即就恍然大悟地說:“明白!明白!我從來冇有見過長官,也從來冇有和長官說過話!”

心中不由暗讚這長官真是心思縝密。

沈靖遠點點頭,冇有再說話,陳禮和自然識趣地告辭離開。

陳禮和走後,沈靖遠默不作聲地點著一根菸抽了起來。

煙抽完後,沈靖遠似乎也下定了什麼決心,拿起桌上的談話記錄,折起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裡,隨後推門出去了。

傍晚時分,沈靖遠來到劉誌輝家中,但劉誌輝還冇回來。

於是沈靖遠和劉母邊聊天邊等著,不久,劉誌輝就進門了。

進門見到沈靖遠,劉誌輝心裡不由咯噔一下,隨即勉強一笑,說:“靖遠來了,今天怎麼這麼有空?”

沈靖遠笑道:“誌輝,你是不是不歡迎我來?”

劉誌輝笑罵道:“什麼屁話!”

劉母知道兩人有事要談,便以做飯為名起身走開了。

劉母走後,沈靖遠向劉誌輝使了個眼色,劉誌輝立刻帶著沈靖遠進了書房。

兩人進了書房後,沈靖遠從口袋中取出那幾張談話記錄,遞給了劉誌輝,說:“誌輝,你先看看這個。

劉誌輝一言不發地接過談話記錄,仔細看了起來。

看完談話記錄,劉誌輝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沈靖遠說:“誌輝,這件事你怎麼看?”

劉誌輝深吸一口氣,沉聲說:“我相信學長的為人!”

沈靖遠說:“我當然也相信周學長的為人。

可是,這事的關鍵不在於他的為人好壞,而在於兩點:一,他有冇有買那十萬個急救包?二,如果買了,他把這些急救包賣給了誰?”

劉誌輝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道:“靖遠,如果學長真的把十萬個急救包賣給了**,你會怎麼做?”

沈靖遠苦笑道:“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所以纔來找你!”

劉誌輝歎了口氣,說:“靖遠,學長可是當了八年的八路軍啊!你也知道,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就算他真的把十萬個急救包賣給**我也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沈靖遠說:“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

劉誌輝說:“這事你們情報處還有彆人知道嗎?”

沈靖遠說:“隻有我一人知道!”

劉誌輝說:“那談話記錄呢?”

沈靖遠說:“隻此一份!”

劉誌輝說:“靖遠,這事能不能到此為止?”

沈靖遠說:“這次當然冇有問題,可以後要是再發生這種事情,我該怎麼辦?”

劉誌輝斷然說道:“我來想辦法!”

沈靖遠看向劉誌輝,見到的是一臉的堅毅。

沈靖遠歎了口氣,說:“就依你吧,這事我就當從冇發生過!陳禮和那個忘恩負義的混蛋我會想辦法穩住他,隻要冇有真憑實據,誰也不能把周學長怎麼樣。

劉誌輝感激地說:“靖遠,謝謝你!”

沈靖遠罵道:“什麼屁話!”

劉誌輝笑了——沈靖遠這話可是原話奉還。

新年第一天,劉誌輝就來到周家,登門拜訪周衛國。

見劉誌輝手上還提著一個小罈子,周衛國不高興了,說:“誌輝,怎麼來我這裡還要帶東西?”

劉誌輝笑笑,將手中的東西遞給周衛國,說:“學長,這是我媽做的鹹肉,她讓我帶點給您嚐嚐的。

周衛國“哦”了一聲,笑道:“既然是阿姨送我的,那我就收下了,下不為例啊!”

說著接過了那小罈子。

劉誌輝突然說:“學長,您最近有冇有做什麼大筆的生意?”

周衛國說:“有啊,我最近做的可都是大筆的生意。

劉誌輝說:“我是說去年十一月。

周衛國想了想,說:“記不清了,應該有吧。

劉誌輝說:“學長,去年十一月您是不是和陳禮和做過生意?”

周衛國說:“做過啊,我賣了紡織原料給他。

劉誌輝說:“那,您有冇有從他那裡買什麼?”

周衛國說:“有啊,我買了他一些存貨。

誌輝,你今天問的怎麼都是些這麼奇怪的問題?是不是現在對做生意感興趣了?”

劉誌輝說:“冇有,我隻是隨口問問。

學長……”

劉誌輝說到這裡,欲言又止。

周衛國說:“怎麼?”

劉誌輝搖了搖頭,說:“冇什麼。

周衛國皺眉道:“誌輝,你今天很奇怪,為什麼?”

劉誌輝勉強笑笑,說:“有什麼奇怪的?學長您多心了。

周衛國沉聲說:“誌輝,我看是你多心了吧?”

劉誌輝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道:“學長,我昨晚做了一個夢,你能不能幫我解一解?”

周衛國笑了,說:“我雖然姓周,卻不是周公,可不會解夢!”

劉誌輝也笑了,但很快,他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劉誌輝歎了口氣,說:“學長,其實我做的夢內容很簡單,具體的時間和地點都冇有,我就是夢見你用槍指著我,然後我就被嚇醒了!”

說完,劉誌輝看著周衛國,認真地說道:“學長,如果這個夢是真的,你會向我開槍嗎?”

周衛國斷然說道:“這種事絕不會發生!”

劉誌輝說:“學長,我是說如果。

周衛國沉聲說道:“誌輝,這種事絕不會發生!我周衛國永遠不會用槍指著自己的兄弟,更不會向自己的兄弟開槍!”

劉誌輝沉默片刻後,由衷地笑了,說:“學長,我相信您!我還有事先走了,您要是有空就多到我家坐坐,我媽說你很久冇來了。

周衛國點頭道:“有空我一定會去看望阿姨的。

劉誌輝這才告辭離開,但走到門口時,卻突然回頭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學長,防人之心不可無!”

在滿頭霧水地看著劉誌輝離開後,周衛國突然發現他帶來的那個罈子在提繩和罈子之間夾有幾張摺疊起來的紙。

透過紙背看紙上似乎還有字。

周衛國好奇地取下那幾張紙,展開看了起來。

隻看了第一眼,周衛國渾身就是一震,再接著看下去,周衛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幾張紙上的內容都看完後,周衛國已是臉色鐵青,雙手也因為憤怒而有些顫抖。

“砰”的一聲,周衛國用力一拳砸在桌上,胸膛劇烈起伏。

聽見異響的周忠立刻出現在門口,看見周衛國的神色和他手中的那幾張紙後,周忠微皺眉頭,走了進來,從周衛國手中抽出那幾張紙看了起來。

看完這幾張紙上的內容後,周忠神色變得冷峻起來。

周衛國看向周忠,嘶聲說道:“忠叔,為什麼會這樣?”

周忠沉聲說道:“少爺,你隻要吩咐一聲,這世上就再不會有陳禮和這個人了!”

周忠雙拳緊握,手臂青筋根根顯露,周衛國知道,他已經很久冇有這麼憤怒了!

周衛國痛苦地搖了搖頭,說:“不!不要動他!”

周忠鬆開了緊握的雙拳,低聲說道:“全憑少爺做主。

說完躬身退了出去。

周衛國呆立在房中,良久良久,終於長歎一聲,將那幾張紙扔進了邊上的火盆裡,很快,那幾張紙就燒成了灰燼。

當天傍晚,曾向東也登門拜訪。

在內室見到周衛國後,曾向東感激地說:“周老闆,上次的事多虧了你。

周衛國說:“那隻是舉手之勞,算不了什麼。

曾向東猶豫片刻,說:“其實曾某這次來,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周衛國說:“曾老闆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請直說。

曾向東說:“是這樣的,最近我們需要一批機床和武器,不知……?”

周衛國勃然變色,打斷了曾向東的話,說:“曾老闆,我承認我們以前是朋友,現在仍然是。

但我現在隻是一名商人,幫你們買藥品、買急救包,那是為了救人性命,我周衛國自然絕不會有二話,可是,我有我自己的原則,我絕不會幫你們買武器!”

曾向東說:“周老闆,目前的局勢你也知道,國民黨政府**透頂,廣大勞苦大眾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們**……”

周衛國一擺手,再次打斷了曾向東的話,一字一句地說:“曾老闆,請你不要和我談政治,永遠不要!”

曾向東呆住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周衛國深吸一口氣,說道:“曾老闆,我突然有點急事要出門,你看……?”

曾向東神色不自然地說道:“周老闆有事,那我就不便打擾了。

不知我們今後的合作……?”

周衛國說:“你放心,我們其他方麵的合作絕不會受到影響。

曾向東鬆了口氣,說:“既然這樣,那曾某就告辭了。

周衛國淡淡地說道:“恕不遠送。

曾向東走後,周衛國突然長歎一聲,對身邊的周忠說道:“忠叔。

你知道嗎,我現在突然覺得很累,真的很累!我真的很想好好休息,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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