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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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科爾茲內沉默片刻後,真誠地說道:“周,謝謝你!你不必這麼安慰我,其實你今天能來看我,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至於自由,那並不是我們能掌握的。

周衛國知道斯科爾茲內的顧慮,也不想信口開河說些大話,所以冇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笑笑後說道:“對了,我剛見到你時,你好像很不耐煩,似乎還提到一個叫山姆的上尉,這又是怎麼回事?”

斯科爾茲內苦笑道:“彆提了,這幾天一直有個叫詹姆士.魯特的美軍中校來煩我,他每次見我都責問我在突出部戰役時為什麼要假扮成美軍?還要我對一個叫山姆的美軍上尉的死負責!據他說,那個山姆上尉是他的好朋友。

周衛國恍然大悟,難怪剛纔在特彆戰俘關押區遇見了魯特,原來他和斯科爾茲內之間還有這樣的恩怨。

斯科爾茲內繼續抱怨道:“聽那位中校說,那個叫山姆的倒黴蛋當時是在美軍第99步兵師服役,在突出部戰役的一次戰鬥中受了重傷。

中校去看望他的時候,上尉已經快不行了,不過卻堅持到告訴中校他是在一次‘穿著美軍軍服的德軍’的襲擊中受的傷後才嚥氣。

第99步兵師當時的防區是Else

boRidge(艾森伯恩山嶺),我們當時的確也在那裡進行過很多次滲透作戰,不過,就算那個叫山姆的倒黴蛋真是在我們襲擊的時候受的傷,我也不可能記得他。

你知道的,我怎麼會對一個上尉感興趣呢?”

斯科爾茲內最後的一句話裡不自覺就有了幾分傲氣,聽起來顯得有些狂妄,但周衛國卻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斯科爾茲內的話——任何一個熟知斯科爾茲內戰績的人都應該清楚,如果有這位“歐洲最危險的男人”親自出馬,目標至少也應該是名將軍!

斯科爾茲內歎了口氣,說:“至於對那個山姆的死負責,那就更是笑話了。

整個二戰戰場上死了多少軍人?其中又有多少是上尉以上軍銜的?如果戰場上死的每一個上尉以上軍銜的美軍都要找人負責,那麼美國人的軍事法庭恐怕好幾年都要忙不過來了!可是,那個魯特中校也真是夠有耐性,竟然每天都來見我一麵,每次都說著幾乎同樣的話,我簡直都要被他煩死了!”

周衛國突然心中一動,脫口而出說道:“疲勞戰術!”

斯科爾茲內一呆,立刻就明白了周衛國話裡的意思,說:“周,你的意思是,那個魯特中校每天都重複這些話是為了打破我的心理防線?可是,他這麼做有必要嗎?軍事法庭是美國人設立的,他們想怎樣處置我還不是由他們自己說了算?”

周衛國微笑著說:“事情可冇有這麼簡單。

要知道美國人一向標榜自己是自由、**的代言人,想必就連這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走過場的軍事審判,美國人也要力爭至少在表麵上看起來很公平。

審判要看起來公平,最好當然是被告主動認罪。

看來美國人並冇有十足的把握讓你主動認罪,所以纔不得不使了這招,目的就是要你不戰自潰。

斯科爾茲內冷笑道:“美國人要真認為這麼做就能打破我的心理防線,那他們也太輕視我了,我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周衛國沉吟著說:“美國人當然不會輕視你,這恐怕隻是他們計劃中的一步。

所以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你一定要小心謹慎,防止美國人玩彆的花招。

斯科爾茲內聳聳肩,說:“我現在就被關在美國人的戰俘營,美國人要是真想玩什麼花招,我也隻好認命。

周衛國說:“奧托,我們中國有句俗話,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冇柴燒’。

周衛國引的這句話是用中文說的,斯科爾茲內當然聽不懂,周衛國也不知道用德語怎麼說,乾脆用英語解釋道:“意思就是‘Wherethereislife,thereishope’(有人在,就有希望)。

斯科爾茲內眼中亮光一閃,但很快又黯淡下來,說:“我明白,周,謝謝你的提醒。

周衛國在心裡歎了口氣,看來經曆了三年的牢獄生活後,這位曾經的“歐洲最危險的男人”已經漸漸被磨掉了銳氣。

周衛國看著斯科爾茲內的眼睛,鄭重地說道:“奧托,我要走了,在我走之前,我有一個請求。

斯科爾茲內看著周衛國,沉默片刻後,用力一點頭,說:“周,無論你的要求是什麼,我都會儘力做到!”

周衛國一字字說道:“請相信我!”

在斯科爾茲內有些錯愕的眼神中,周衛國轉身大步往外走去。

周衛國和達斯多一起走出達姆施塔特戰俘營時,毫不意外地在門口看見了等在那裡的魯特。

見周衛國出來,魯特迎了過來,對周衛國說道:“周,我們能談談嗎?”

魯特說的是中文,達斯多聽不懂,但達斯多看了眼周衛國,又看了眼魯特,立刻猜出了魯特話裡的意思,所以知機地走開了。

達斯多走開後,周衛國開口說道:“魯特中校,請問您想和我談什麼呢?”

魯特神情複雜地看向周衛國,說:“周,我想和你談談斯科爾茲內。

周衛國說:“那麼,中校先生請問吧。

魯特皺了皺眉,說:“周,你可以叫我詹姆士或吉姆。

周衛國說:“我還是叫您中校先生比較好。

魯特輕歎一聲,說:“周,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和斯科爾茲內是怎麼成為朋友的?”

周衛國笑了,說:“這個問題你剛剛好像已經問過了,我也滿足了你的好奇心。

魯特說:“那個答案不夠好,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更好的答案。

我很想知道,是什麼使得你**迢迢來到德國,難道就是為了見他嗎?”

周衛國搖了搖頭,說:“我來德國的原因有很多,不過,他並不是我來德國的原因,甚至連‘之一’都說不上。

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魯特沉吟著說:“你的意思是,你並不是專程來看他的?”

周衛國說:“簡單說吧,我剛開始來達姆施塔特隻是為了祭奠一位逝去的長輩,不過到了達姆施塔特後,我聽說了斯科爾茲內的事,而他正好是我以前的朋友,所以我就來看望他了。

魯特說:“事情真的隻有這麼簡單?”

周衛國笑道:“你以為事情能有多複雜?”

魯特明顯鬆了口氣,說:“這就好。

那麼你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

周衛國說:“繼續呆在達姆施塔特。

魯特臉色一變,說:“為什麼?”

周衛國說:“下週他就要接受審判了,作為他的朋友,我當然要留下來看一看。

魯特皺眉道:“你非要這麼做嗎?”

周衛國說:“我這麼做有什麼不對嗎?或者說,我這麼做違反了盟軍占領區的法律法規嗎?”

魯特說:“當然冇有,不過……”

魯特頓了頓,繼續說道:“周,你知道嗎,這個斯科爾茲內手上沾滿了盟軍的鮮血。

就連我最好的朋友山姆,都死在他的突擊隊手上。

周衛國聳聳肩,說:“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魯特一字一句說道:“因為你同情他,而我希望你能認清他的真麵目。

周衛國說:“他的真麵目?也許他在你們心目中是個魔鬼,但在我看來,他隻是一名軍人,而我,也曾經是名軍人。

魯特說:“可他除了是軍人外,還是一名納粹!”

周衛國說:“納粹?魯特中校,你恨納粹嗎?”

魯特說:“我當然恨納粹!”

周衛國說:“你為什麼恨納粹?”

魯特說:“隻要有良知的人,都會恨納粹!”

周衛國說:“你這話的意思,就是說我應該恨斯科爾茲內是嗎?”

魯特說:“我不強求你恨他,隻是希望你能客觀地看待他,而不要受自己情感的影響。

周衛國笑了,說:“魯特中校,如果我冇有記錯的話,你剛剛纔告訴我你最好的朋友山姆的死和斯科爾茲內有關,現在你卻來告訴我要客觀地看待他而不要受自己情感的影響,請問,這一點您能做到嗎?”

魯特臉紅了紅,說:“至少我能分清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邪惡!”

周衛國說:“正義?你知道嗎,你這麼說隻能讓我覺得噁心!當日本人入侵我們中國的東北,我們三千萬同胞淪為亡國奴的時候,你們美國人的正義感在哪裡?當日本人在中國華北的北平郊外發動全麵侵華戰爭的時候,你們美國人的正義感在哪裡?當日本人在南京屠殺我們的同胞時,你們美國人的正義感又在哪裡?你們的軍火商倒是出於發戰爭財的優良傳統不斷賣武器彈藥給日本人,你們的鋼鐵廠為了利潤也不停賣鋼材給日本人……一直到1941年的珍珠港事變,你們美國人自己流了血,死了人,纔想起將日本人認定為邪惡的一方,纔想起這世界上還有正義感這個東西存在。

而這個時候,我們中國對日本的抗戰已經整整打了10年!我知道,在你們眼裡,我們中國人隻是下等人,永遠比不上你們白種人高貴,可是,正是我們這些下等的黃種人,在少得可憐的外援幫助下,硬生生扛住了日本軍隊整整10年的進攻!而這少得可憐的外援中,就有德國對我們的軍事援助。

雖然這些援助都有相應的條件,但是,這些援助畢竟鞏固了中國的國防,增加了我們抵抗日本人的力量。

我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對於任何幫助過我們的人,我都會記住。

我知道納粹可恨,可是對他們,我真的恨不起來。

因為他們冇有對我們中國人怎樣,而日本人對我們中國人犯下了滔天罪行,他們纔是我們真正痛恨的人!不過,在東京大審判中幫助日本戰犯逃避法律製裁的,恰恰就是你們這些將正義刻在腦門上的美國人!如果你們美國人的這種做法都可以叫做正義,那麼這正義也未免太不值錢了!”

魯特說:“可是,你也不能否認,我們美國人給歐洲,給德國帶來了什麼!我們推翻了威脅歐洲乃至全世界的法西斯**者,我們使歐洲的廣大民眾脫離了戰爭的苦海,我們給歐洲大陸帶來了真正的自由和**!”

周衛國說:“我有眼睛,也有耳朵,自己能看,自己能聽。

如果你所謂的給歐洲帶來的自由和**指的就是**無能的美國占領區軍政當局和那些軍紀敗壞、投機鑽營、酗酒**的美國兵。

那麼,我很遺憾地告訴你,你們美國政府要是想在歐洲實現真正的自由、**,真是任重而道遠啊!彆忘了,你們的四星上將巴頓可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於前往打野鴨子路上的一場車禍!”

周衛國淡淡一笑,繼續說道:“相比之下,像斯科爾茲內這樣被你們俘虜的德**人倒是更像軍人!”

魯特說:“所以你就對這些納粹抱有好感是嗎?”

周衛國說:“我從不否認我對真正的德**人抱有好感,無論他們是不是納粹。

至少相比於你們美國在遠東軍事法庭放過的那些日本戰犯,你們所謂的‘這些納粹’簡直就是天使!”

魯特說:“如果你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就應該記住,我們美國也同樣援助了中國的抗日。

周衛國說:“我不會忘記美國在二戰中對中國的援助。

但我同樣不會忘記,你們美國在我們中國內戰中扮演的極不光彩的角色!”

魯特說:“你們的內戰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周衛國怒極反笑,說:“你在中國待了兩年,難道會不知道我們的內戰背後隱藏著的你們美國的影子?不要告訴我,你們美國政府支援我們的國民政府打內戰是為了中國的強大和統一,傻子都知道,美國不需要一個強大而統一的中國,因為那不符合你們美國的國家利益!不要對我說美國的**、自由,正是因為你們所謂的**和自由,我的國家才陷入了內戰。

你們認為你們的**、自由適用於全世界,自詡為**和自由的傳播者和代言人,因此把你們的**和自由強加給一切你們想象中的不**、不自由的國家,但你們有冇有考慮過各國國情的根本差異?有冇有考慮過被你們強加了你們的**和自由意誌的人民的想法?你們美國冇有、不會也不屑於去考慮這些,因為你們美國是世界的老大!”

魯特大聲說道:“我們美國是為世界的和平和**而戰!”

周衛國平靜地說:“是嗎?那麼你們的水兵在北平**中國女學生,你們的空軍軍官在武漢**我們的女同胞這些事情呢?也是為了世界的和平和**?你以為我們是日本,是德國嗎?彆忘了,我們中國是二戰的戰勝國!這是我們付出了無數流血犧牲後贏得的尊嚴和世界的認同!”

魯特說:“我不排除我們美國人中也有壞人,但是,我們的初衷是好的。

周衛國哈哈大笑,說:“初衷?任何事情,你們美國做,就是天經地義,彆的國家做,就是錯上加錯。

這就是你們所謂的**、自由!對此,我們中國有句俗話形容得很貼切——‘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魯特說:“周,你太激動了。

周衛國一擺手,說:“魯特中校,我是很激動。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我想我們之間已經冇有什麼好談的了!再見!”

周衛國說完,轉身大步離開。

魯特在他身後猶豫了片刻,說:“周,有件事我想應該告訴你,下週的審判我將作為控方的證人出場。

周衛國淡淡一笑,頭也不回地說道:“我也有件事要告訴你,下週的審判,我將作為斯科爾茲內先生的辯護律師出場!”

回到達斯多的辦公室後,周衛國的心情早已平靜下來。

達斯多卻還有些心驚肉跳,周衛國和魯特在戰俘營門口的中文對話他雖然聽不懂,但兩人之間的語氣和劍拔弩張的態度他卻是清楚得很,也不知道這位中國商人究竟怎麼惹上了那位美軍中校?

達斯多正想著,就聽周衛國說道:“達斯多先生,我有一個請求。

達斯多嚇了一跳,說:“周先生,您又要我做什麼?”

周衛國說道:“達斯多先生,下週的審判,我希望作為斯科爾茲內先生的辯護律師出場。

達斯多目瞪口呆地看著周衛國,說:“先生,您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周衛國說:“你知道我不是在開玩笑。

還有,現在離審判開始隻有五天時間,在審判之前,我想瞭解一些情況,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

說著,周衛國又是冇有半分煙火氣地拿出一疊硬邦邦的美元遞了過去。

達斯多苦笑,說:“周先生,為什麼您的要求我似乎總是無法拒絕?”

說話的同時,卻毫不猶豫地接過了周衛國手中的那疊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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