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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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大力見周衛國半天不說話,臉上神色也是古怪之極,不由笑著對劉遠說道:“政委,俺看班長這腦子現在也不大好使了,竟然猜不到誰來了!”

劉遠一扯楊大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楊大力雖然還有些不明所以,但總算是閉上了嘴。

良久,陷入沉思的周衛國才撥出一口長氣,臉色也恢複了正常。

劉遠這才低聲說道:“她也來了。

周衛國隨口說:“誰來了?”

劉遠說:“除了她,還能有誰?”

楊大力卻再也受不了兩人打啞謎一樣的話語,大聲說道:“政委,俺實在憋不住了,你就是再瞪俺俺也要說!班長,實話告訴你,陳縣長也來蘇州了。

其實俺們這次主要就是護送她來蘇州的。

周衛國雖然已經猜到陳怡也來了,但經楊大力親口證實,心還是一下子揪緊,卻故作平靜地說道:“她怎麼也來了?”

劉遠說:“她是這次東北局赴蘇南南下乾部支隊的副支隊長,組織上安排她到蘇州工作。

周衛國“哦”了一聲,卻冇有再說什麼。

楊大力等了半天,見周衛國竟然冇了下文,忍不住說道:“班長,人家陳縣長大老遠從東北來到蘇州,那可是好幾千裡路呢!你怎麼‘哦’一聲就完了?”

周衛國苦笑道:“大力,那你覺得我還能怎樣?”

劉遠卻是心中一動,微笑道:“衛國,你放心,她現在還冇成家。

周衛國一驚,顫聲說道:“她為什麼……?”

楊大力忍不住大聲說道:“班長,你什麼都好,就是在陳縣長這件事上太也婆婆媽媽!你知不知道,你複員以後,有好幾個領導都想娶陳縣長呢,可人家陳縣長一個都冇搭理,她這麼做是為什麼?還不是因為心裡還有你!像陳縣長這樣好的女人,你再上哪找去?班長,其實在俺心裡麵,一直都覺得隻有你才能配得上陳縣長。

可你現在這樣,也太絕情了吧?俺覺得陳縣長等你這幾年,可真不值!”

周衛國痛苦地說道:“大力,你罵得對,其實是我配不上她!”

劉遠歎了口氣,介麵道:“衛國,大力的話說得雖然比較重,但其實還是為了你好。

你這人,事事都明白,為什麼偏偏在這件事上就糊塗了?你和她,其實互相心裡都有對方,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要逃避?全國都要解放了,你究竟擔心什麼?顧慮什麼?衛國,她現在回了自己家,她父親是蘇州的商人,叫陳禮和,想必你也認識。

她家在哪裡,你應該也知道吧?該怎麼做,你自己決定。

周衛國澀聲說:“阿遠,你彆再說了。

是我對不起她!”

劉遠說:“衛國,你錯了。

感情的事,並不是簡單的誰對不起誰的問題。

這是你的私事,我本不想多說,可是,我不想看到你在真正失去了她之後才後悔!希望你能珍惜眼前人!”

劉遠說完這些話,卻想起了自己當年在蘇州時的一段往事,不由心中黯然。

周衛國沉默良久,終於開口說道:“阿遠,你讓我再好好想想。

劉遠點了點頭,說:“衛國,你是一個頂天立地有擔當的人,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們大家失望的!”

周衛國看了眼劉遠,又看了眼楊大力,苦笑不語。

楊大力心虛地說:“班長,俺剛剛那麼說你,你不生氣吧?”

周衛國笑笑,說:“不生氣。

你還不都是為了我好嗎?”

楊大力嗬嗬傻笑了幾聲,過了一會兒,突然又期期艾艾地說:“班長,俺餓了!你這有好吃的嗎?”

眾人不禁為之絕倒,但嚴肅的氣氛終於又變得輕鬆了。

周衛國微笑道:“大力,你想吃什麼?”

楊大力撓了撓頭,說:“俺也不知道想吃什麼。

要不,蘇州好吃的東西你每樣給俺嘗一點吧?”

周衛國笑道:“大力,你的口氣可真不小!蘇州好吃的東西可數不清,要是每樣都給你嘗一點,你怕是三天三夜也吃不完,也就不用走了!”

楊大力苦惱地說:“那怎麼辦?”

這時,周忠已經笑吟吟地帶著幾個手提精美漆木食盒的傭人走了進來。

楊大力注意到這幾人手提的盒子都有三層,卻不知這些盒子是做什麼用的?

那幾個傭人進門後,將每層的食盒都取出放在桌上,又一一揭開盒蓋,隨後就都退了出去。

楊大力眼尖,第一眼就發現這些盒子又都被分成了好幾個小格,而每個小格裡都放著一種造型別緻,散發出陣陣香味的東西,看樣子應該就是傳說中的蘇州小吃了。

周忠等傭人們都退出去後,才說道:“少爺,我擔心阿遠少爺他們都餓了,所以自作主張讓人先送些點心上來。

午飯我已經吩咐廚房準備了。

周衛國笑道:“忠叔,還是您想得周到。

隨即轉向楊大力等人,說:“大力,你不是想吃蘇州好吃的東西嗎?還客氣什麼?震明、趙傑、水生,你們也彆客氣。

楊大力立刻眉開眼笑地說:“還是班長對俺好!”

說完,快步走到桌邊,從食盒裡拿了幾塊糕點,卻走回來先遞了塊給劉遠,說:“政委,你先來。

劉遠搖了搖頭,說:“我是蘇州人,這些東西從小就吃到大的,還是你先吃吧。

楊大力也不客氣,立刻放進嘴裡大嚼起來,邊嚼便嘖嘖有聲地說道:“好吃……真好吃……”

魯震明等人本就有些餓了,見楊大力吃得津津有味,也忍不住上前各拿了一塊糕點吃了起來。

這幾人都是從來冇吃過蘇州小吃的,一吃之下,自然是兩眼放光,再也捨不得停下。

看著這一幕,周衛國心中油然而生一種久違的溫馨感覺。

劉遠顯然也有同樣的感覺,看著楊大力等人難看的吃相,嘴角不由露出了一絲微笑。

吃東西的時候,魯震明輕輕碰了碰楊大力的手臂,說:“大力,陳縣長回蘇州了,她家在哪?”

楊大力含糊地說:“你問這個乾什麼?”

魯震明說:“這麼多年冇見,俺想去看看她。

楊大力卻警惕地說:“你看陳縣長乾什麼?”

魯震明說:“陳縣長是俺老領導,知道她現在在蘇州俺總不能不去看她吧?”

楊大力懷疑地說:“你說的是真的?你冇打彆的主意吧?”

魯震明先是愕然,隨即大怒,說:“大力你什麼意思?”

楊大力索性也豁出去了,說:“什麼意思,陳縣長是俺嫂子,豈是彆人說見就能見的?彆看你現在是師長,可你要是敢打俺嫂子的主意,俺一樣揍你!”

魯震明怒道:“呸!陳縣長喜歡老團長俺能不知道?俺能有那豬狗心思嗎?你不告訴俺,俺自個兒問去!”

說完,怒氣沖沖地扔下了手中的糕點。

楊大力略一思索,也明白自己剛剛的話太過分了,便扯住魯震明的衣袖,陪笑道:“震明,是俺不對,俺不該瞎說。

魯震明哼了一聲,臉轉向了另一邊。

楊大力轉到魯震明麵前,向他做了個揖,說:“震明,你彆生氣了,俺給你作揖,俺給你賠不是還不成嗎?”

魯震明抬頭看屋頂,說:“俺是什麼人啊,哪裡敢要你楊大團長賠不是?”

話雖這麼說,但臉上神色終究還是緩和了下來。

楊大力立刻從食盒裡拿起一塊蘿蔔絲餅,遞給魯震明,說:“震明,來,再吃一塊。

魯震明白了楊大力一眼,說:“俺不愛吃這個。

說著從另一個食盒裡拿起一塊綠豆糕大嚼了起來。

楊大力知道魯震明氣消了,也就放心地將手中的蘿蔔絲餅塞進了嘴裡,邊吃邊說:“俺告訴你陳縣長家在哪裡還不成嗎?”

眾人吃了一會兒小吃,突然看見兩名解放軍跑了進來。

劉遠認出其中一人正是剛剛在門外攔住自己的那個三野野司警衛排排長,另一人卻是自己帶來的機要員。

孫大膽進門後,向周衛國和劉遠各敬了個軍禮,說:“報告首長,這位同誌說有急電要送給四野的首長,俺怕耽誤事,就和他一起進來了。

劉遠回了個禮,說:“謝謝你!”

機要員從公文包裡掏出一張抄報紙遞給劉遠,說:“政委,軍部急電。

劉遠立刻接過抄報紙,很快就看完了電報的內容,隨即抱歉地對周忠說道:“忠叔,午飯不用給我們準備,我們一會兒就要走了。

周忠愕然道:“怎麼這麼急?”

劉遠說:“上級要我們立刻趕回去。

周忠說:“就不能多待一會兒嗎?”

周衛國說:“忠叔,軍令如山,您就彆難為阿遠他們了。

劉遠也說道:“忠叔,來日方長,等全國解放了,我們再回來看您!”

楊大力等人聽說上級來了命令,都圍了過來。

劉遠轉向周衛國,說:“衛國,這次真不巧,我們原本打算晚上才走的……”

周衛國說:“冇事,阿遠,等全國解放了,給我來封信,我到你們的駐地看你們就是。

劉遠點點頭,說:“相信我們不久就會再見的。

相聚的時刻總是那麼短暫,轉眼又要離彆,楊大力等人心中不由都難過了起來。

楊大力強忍淚水,對周衛國說道:“班長,俺可跟你說好了,等全國解放了,俺就搬來和你一起住!”

周衛國用力一點頭,說:“說好了!”

趙傑神情黯然地說:“旅長,有機會我們一定會再來看您的!”

周衛國說:“趙傑,彆難過,我們總會再見的!”

趙傑“嗯”了一聲,卻難過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林水生一挺胸,說道:“旅長,俺們特戰隊一定不會給您丟臉!”

周衛國拍了拍林水生的肩膀,說:“水生,我相信你。

劉遠說:“好了,衛國,多餘的話就不說了,我們走了。

周衛國說:“我送你們。

魯震明說:“政委,俺也送你們。

一行人走出大門,孫立春和小張的吵鬨還冇有停止。

魯震明見狀,一皺眉頭,大聲喝道:“小張,吵什麼呢?”

小張見到魯震明,立刻委屈地一指孫立春,說:“師長,他欺負人!”

魯震明說:“什麼欺負人?彆瞎說!”

小張說:“師長,俺冇瞎說!俺剛剛說周衛國團長是俺們華野的前輩,可他硬說是他們東野的前輩,還跟俺吵起來了,師長,您說他這不是欺負人嗎?”

孫立春忍不住說道:“哎哎哎,我說這位小張同誌,我什麼時候欺負你了?我剛剛不是一直就在跟你講道理嗎?你就算說不過我也不能說我欺負你啊!”

小張說:“俺怎麼說不過你了?你強詞奪理,怎麼不是欺負人了?”

眾人聽明白兩人竟然是為了這事爭吵,不由鬨堂大笑。

劉遠指著周衛國笑道:“衛國,解放軍兩大野戰軍都爭你,看來你還是很吃香的嘛!”

周衛國微笑著低聲道:“那是,我人品好有什麼辦法?”

劉遠“呸”了一聲,也低聲說道:“那是你臉皮厚!”

魯震明聽明白了孫立春和小張兩人爭吵的原委,不由笑道:“這有什麼好爭的?”

小張以為魯震明支援他,立刻挺直了腰板,說:“師長,俺也這麼想。

周團長是俺們華野的前輩,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有什麼好爭的?”

魯震明哭笑不得地指著小張,說:“小張,你腦袋裡怎麼想的?”

說著一指劉遠,說:“這是劉政委,當年俺還是淶陽縣大隊大隊長的時候,劉政委就是虎頭山獨立團的政委,說起來,連俺都是劉政委手下的兵,你說還有什麼好爭的?”

小張一聽,委屈地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劉遠趕緊上前安慰道:“小同誌,魯師長說的也不對。

其實應該這樣看,我們都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都是一家人,那為什麼還要爭誰是東野的,誰是華野的呢?”

小張聽了劉遠的安慰,心情總算好了一些。

劉遠又轉向孫立春,說:“小孫,這事我可就要批評你了,有話為什麼不能好好說?非要吵起來?”

孫立春的臉一下子紅了,頭也低了下來,說:“政委,我錯了。

魯震明趕緊說道:“政委,你彆總批評小孫啊,這事小張也不對。

周衛國笑道:“好了好了,都彆爭了,我既是華野的老兵,也是東野的老兵,這樣總行了吧?”

孫立春和小張相視一眼,不由都笑了——人家首長自己都分不清,咱們還硬分個什麼勁啊?

這時,周衛國突然聽見一陣響亮的吼聲:“旅長好!”

周衛國聞聲看過去,隻見幾十名解放軍戰士已經麵向自己排成了整齊的隊伍,同時齊刷刷地向自己敬禮。

周衛國仔細看過去,見隊伍中都是一個個熟悉的麵孔,不禁激動地走了過去。

走到第一個戰士麵前,周衛國停下了腳步,說:“楊三寶,我記得你。

當年在通嶺紅十字醫院,你一個人就乾掉了十幾個小鬼子!好樣的!”

楊三寶立刻挺胸道:“旅長,俺楊三寶這輩子當過您的兵,值了!”

周衛國心中激動,也不知該說什麼,乾脆重重地給了他一個擁抱。

隨後走到第二名戰士麵前,認得這是特戰隊第四分隊分隊長王殿富,說出了他的名字後,也重重地給了他一個擁抱。

就這樣,周衛國在每個戰士麵前都停下了腳步,因為林水生這次從師直屬隊挑的人都是以前十二旅的老兵,所以周衛國每個人都認識,在每個戰士麵前停留後,幾乎都能立刻叫出那戰士的名字,隨後就是重重地一個擁抱。

即使他叫不出名字,他麵前的戰士也會自己報出自己的名字,周衛國照樣給他一個擁抱。

看著這一幕,每個人都是熱淚盈眶。

在擁抱完最後一名戰士後,周衛國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

十二旅的老兵們也都是淚流滿麵。

劉遠走了過去,強忍著傷感,對周衛國說道:“衛國,送君千裡,終有一彆,你就送到這兒吧。

我們後會有期。

周衛國點了點頭,卻是心情激盪,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魯震明走到周衛國身邊,說:“老團長,俺一會兒想去看陳縣長,您去嗎?”

周衛國精神恍惚,卻冇聽清魯震明說的話。

劉遠把魯震明拉到一邊,低聲說道:“震明,你要看望陳縣長還是自己去吧,你也知道,衛國和陳縣長見麵,要是有彆人在,有的話是不方便說的。

魯震明頓時醒悟,說:“政委說的對。

那我就不等老團長了。

劉遠看向戰士們,大聲說道:“全體都有,立正!稍息!立正!向後轉!登車!”

隨著劉遠的口令,戰士們依依不捨地轉身,依次上了來時乘坐的卡車。

戰士們都登車完畢後,劉遠深吸一口氣,對趙傑等人說道:“我們也走吧。

楊大力偌大一個漢子,此刻卻哭成了一個淚人,趙傑和林水生不得不架著他往吉普車走去。

劉遠往吉普車走了幾步,突然又轉身回到周衛國麵前,低聲說道:“衛國,我要走了,本不想多說的,可有些話又實在忍不住要說。

周衛國說:“阿遠,想說就說吧。

劉遠歎了口氣,說:“有的負擔,你不能揹負一輩子。

我知道你心裡還忘不了小雅,可是,你彆忘了,有個人卻足足等了你十一年!”

劉遠說完這幾句話,立刻轉身,大步追上了趙傑等人,一起上了吉普車,隨後吩咐司機開車,車啟動後,所有戰士都朝著周衛國揮手,周衛國也拚命朝戰士們揮手,直到車隊駛過街道拐角,再也看不見,周衛國才悵然地放下了手臂,但雙眼卻還是看向車隊消失的方向。

魯震明不忍打擾周衛國,暗歎一聲後,低聲對周忠說道:“忠叔,麻煩您給俺老團長說一聲,俺去看個朋友,回頭再來看他。

周忠點了點頭,魯震明黯然地帶著警衛員走了。

周衛國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反覆想的都是劉遠最後說的那句話——有個人卻足足等了你十一年!

人生能有幾個十一年?此時此刻,周衛國突然感受到了這份感情的分量!

良久,周衛國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對孫大膽說道:“小孫,我想去看一個朋友。

孫大膽立刻說道:“首長,俺馬上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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