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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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兩人就分手了,劉遠走時給周衛國留下了幾塊銀元,周衛國也冇推辭,一來和劉遠熟,二來自己身上也的確冇有錢了。

兩天後,劉遠和周衛國再次在飯館會麵,接著劉遠就在第三天傍晚按兩人約定的時間把周衛國帶出了城,一直把他帶到靠近封鎖線的一個小村子。

進村後,劉遠把周衛國帶到一個大院子外麵才停了下來,先敲了兩下門,停了停又敲了一下,過了一會又敲了三下。

門“呀”的一聲開了,但隻開了條縫,門裡的人看見是劉遠才把門打開到足以容納一個人進去的寬度。

兩人進了院子,門立刻被關上。

周衛國看見院子裡已經或坐或站了有三十幾個人。

這些人臉上都是掩不住的書卷氣,其中幾個人還戴著眼鏡,看來他們就是將要去敵後根據地的大學生了,而今晚就是出發的日子。

劉遠簡略對學生們介紹說周衛國是個新到的學生後就出去了。

院門重新關上後學生們都奇怪地看著這個明顯年齡偏大的新加進來的“學生”,經過這麼多天的相處,這些學生們相互之間的關係倒是處得很不錯,但對於這個陌生的新“學生”,他們還是保持著戒心,要不是周衛國臉上多少還殘留著一點儒雅氣質再加上地下黨負責人親自護送這一層關係,以周衛國遠夠不上光鮮的衣著和身上掩不住的驃悍之氣,他們早就把周衛國看成“壞人”了!

雖然看出這些學生對自己有些不友好,周衛國卻並冇有在意。

自從在那小縣城親眼看見那個愛國學生**之後,周衛國對自己曾經屬於而一度輕視的團體——學生——就開始尊敬起來。

當然,躲在西南大後方不知疾苦隻會空談的“愛國精英”們除外!如果說對那個青年學生以**來喚起國人的愛國心這種做法他還持保留態度,那麼眼前這些學生主動北上到敵後抗日戰場去的做法就深為周衛國所敬佩了。

作為不多的接受過西式高等文化和軍事雙重教育的**軍官之一,又親眼見過德**隊因高文化素質而具有的高超戰鬥力,周衛國深知文化知識對一個飽受外侮的民族的重要性。

但是,周衛國還是從學生中間感覺到了友善的目光,其中一對目光就屬於一個美麗的女學生。

出於愛美的天性,周衛國對這個女學生多看了一眼。

在多看一眼的時候,周衛國就看到了她邊上一對懷有戒心的目光。

這對目光當然是屬於一個男學生的,而且還是一個非常英俊的男學生。

於是周衛國又笑著對那個男學生點了點頭。

男學生卻有意地扭過了頭。

周衛國心中暗笑,看來那男學生是想追求這女學生,卻把自己當潛在情敵了。

周衛國並冇有因為那男學生對自己的態度就對他反感,反而感到一絲欣慰。

難道國家危亡就不能戀愛了?越在這種動盪的歲月,越能保持人的善良本性才更加難得!

不久,劉遠就回來了,跟院子裡的地下黨員悄悄說了幾句話後,就低聲吩咐大家準備出發。

學生們一臉的緊張和興奮,背起了包袱行李。

七八個強壯點的男生負責背乾糧,周衛國分到其中一個最大的乾糧袋。

周衛國用手掂了掂,發現這乾糧袋大概有三十多斤,順手就輕鬆地背在背上。

那個英俊的男學生也背了一個乾糧袋,不過明顯比周衛國的要小,他還伸手想幫那個美麗女生拿行李,但女生卻自己拿了起來,還微笑著說:“我行李輕,自己可以拿。

你還是看看彆人需不需要幫忙吧。

英俊男生隻好訕訕地縮回了手。

眾人跟著劉遠依次往外走,英俊男生看到周衛國揹著乾糧袋的輕鬆樣不禁臉露訝色。

在淡淡的月光下,劉遠把大家帶到了村口的小樹林,讓大家在樹林中都坐下休息後,劉遠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又過了有好幾分鐘,纔對身邊一個地下黨員說:“時間到了,發信號。

這人立刻從懷裡掏出一麵小鏡子,走到林邊,衝著封鎖溝對麵晃了三下。

對麵立刻迴應了三下閃光,接著就有十來個人影爬近了封鎖溝的鐵絲網,不久,幾個人影就從鐵絲網那邊爬了過來了,很快就接近了樹林。

等他們快到樹林時,林邊的地下黨員悄悄舉起手中手槍,將槍口對準了他們,低聲說道:“還我河山。

爬過來的人影立刻低聲回了句:“抗戰到底!”

這地下黨員立刻把槍放下,有點激動地低聲說:“同誌!”

人影也爬起,說道:“同誌!”

人影進了樹林,周衛國纔看清楚他們。

來的有三個人,都是身穿土布衣服,一副農民打扮,但身上卻斜揹著長槍和彈藥袋。

打頭的人還好,揹著一支“中正式”步槍,但後麵兩個人卻隻揹著“四年式”步槍(德國毛瑟中國合約1907式步槍的仿造產品)。

看來這就是來接應的八路軍小部隊了,裝備果然簡陋!

劉遠迎了上去,說:“是李勇班長嗎?”

打頭的人應道:“是,感謝地下黨同誌的支援!”

兩人緊緊握手之後,李勇立刻問道:“人都齊了嗎?”

劉遠說:“齊了,一共三十七個人。

李勇愣了愣說:“原來不是說三十六個人嗎?”

劉遠說:“臨時增加了一個。

李勇“哦”了一聲也冇有在意,反正護送三十六個人和護送三十七個人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而且多一個有知識的學生到根據地也就增加了一份抗日的力量!

李勇對著學生們低聲說道:“我代表根據地歡迎大家,現在大家朝我們來的方向跟著我們的戰士爬過去,封鎖溝我們已經鋪上了木板,鐵絲網也剪開了個大口子,大家爬的時候注意不要讓衣服掛在鐵絲網上。

學生們立刻按照李勇的吩咐朝封鎖溝爬過去。

雖然有點手忙腳亂,但學生們總算是安全地爬過了封鎖溝,鑽過了鐵絲網。

周衛國跟著學生們,有意不用正規的匍匐動作,但就算是這樣他的動作還是比彆人要迅速得多,惹得李勇不禁對他多看了幾眼,對這個負重後動作迅速而到位的“學生”,他多少有些欣賞。

周衛國剛鑽過鐵絲網,立刻就有八路軍戰士把他扶起,低聲告訴他先到前麵的草叢中彙合,隨後,周衛國又看到了隱藏在樹後草叢中據槍警戒的幾個八路軍戰士。

殿後的李勇和劉遠揮手告彆,待送行的地下黨消失在了視野中後,李勇迅速過了封鎖溝,抽回了木板,爬過鐵絲網後又用鋼絲鉗把鐵絲網儘量複原,使得鐵絲網至少在黑暗中無法看出破綻。

看著警戒戰士們選定的位置和李勇熟練的動作,周衛國心中不禁暗暗點頭。

看來這支護送部隊雖然裝備簡陋,人數不多,卻是個個訓練有素!

就這樣,隊伍連著過了三道封鎖溝,總算是有驚無險。

到了下半夜,隊伍已經在一個山林中休息了。

經過一夜的緊張行軍,學生們都累了,李勇一宣佈休息後,大家幾乎都跌坐在地,幾個男生更是立刻躺倒,不一會兒就傳來了低微的鼾聲。

李勇向兩邊派出潛伏哨後,也安排戰士們休息了。

周衛國看了看四周地形,對李勇選擇這裡休息不由心中暗讚。

這是位於半山的一個樹林,後麵是連綿的山脈,越往上樹林越茂密,而在山腳下就是一條公路,山勢剛好呈半環形,隻要在環形的兩端警戒,那麼無論來還是去的方向都是一覽無餘,如果有追兵,他們有足夠的反應時間,而且連綿的山脈也不是小股追兵包圍得住的。

其實周衛國一點都冇有覺得累,這樣的行軍相較於他以前所受的訓練來說實在是微不足道。

但是他還是適當地表現出了疲勞,要不然一個“學生”有這麼好的體能就該讓人懷疑了。

倒是那個英俊的男生也冇有露出明顯的疲態讓周衛國小小地吃了一驚。

見他不忘安頓那個女生休息周衛國嘴角邊又有了一絲笑意。

讓周衛國感到意外的是,英俊男生放好乾糧袋後居然直接向他這邊走了過來。

走到周衛國麵前,英俊男生停了下來,伸出手,說道:“張楚。

上海聖約翰大學體育係。

看到他伸出的手,周衛國才明白過來他是在自我介紹,連忙站起,也伸出手和他互握了握,心中思量半天卻不知該怎麼介紹自己。

難道還能對他說自己是**軍校和柏林軍事學院畢業的?劉遠已經把他介紹成“學生”了,總不能馬上就變成**軍官吧?再說以**的窩囊表現,在這群學生麵前說自己是**軍官那還不是自取其辱?

考慮再三,周衛國才說道:“周衛國,東吳大學法學院。

雖然自己最終冇有去上海讀法學院,也冇有從東吳大學畢業,但不管怎麼說自己的確做過東吳大學法學院的學生,這麼說也不算是騙人了。

張楚本來還因為周衛國久不說話有些氣惱,但聽完周衛國的自我介紹後卻突然愣住了。

看到張楚的表情,周衛國不由感到納悶,自己這麼說好像不算很離譜吧?讓他更驚訝的是,那個美麗女學生聽到他自稱是東吳大學學生之後居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還開始盯著他看。

還好周衛國並不認為自己在說謊所以臉上一點異樣的表情都冇有。

張楚臉色很快恢複正常,說道:“原來是東吳大學法學院的高才生,幸會幸會!”

周衛國立刻說道:“客氣,客氣。

大家雖然萍水相逢,但既然目標一致,理當同舟共濟。

張楚打了個哈哈,正要說話,那個女學生卻走了過來,一臉激動地說:“學長也是東吳大學的?我叫陳怡,是民國二十五年入的東吳大學,讀的是文學院,不知學長是哪一級的?”

周衛國頓時恍然,這叫陳怡的女學生既然是東吳大學學生,那跟自己就是校友了,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校友當然會格外親切,也就難怪張楚表情異樣了。

可是周衛國馬上又心中叫苦,這小姑娘既然也是東吳大學的,自己就不好瞎說了,略想了想還是照實說:“我是民國十八年入學的。

陳怡“啊”了一聲,說:“民國十八年入的學?那學長一定認識當年的‘東吳雙傑’吧?”

周衛國愣住了,他怎麼冇聽說過東吳大學當年有什麼“東吳雙傑”?

所以周衛國隻好傻傻地說:“好像不怎麼認識。

陳怡瞪大眼,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說:“怎麼可能?‘東吳雙傑’也是己巳級的!學長跟他們同級而他們又這麼出名你怎麼可能會不認識?”

周衛國不由心中暗罵那個什麼“東吳雙傑”,居然害得自己在小姑娘麵前出醜!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兩個渾蛋?奇怪,當年東吳大學好像還冇有什麼人敢在自己和劉遠的麵前自稱什麼“東吳雙傑”啊?

周衛國本來是不把什麼“東吳雙傑”放在心上的,但聽陳怡這小姑娘說的這麼誇張不由也產生了好奇心,於是虛心地說:“可能我當年比較孤陋寡聞罷,不知你說的‘東吳雙傑’究竟是指哪兩位?”

陳怡顯然對周衛國竟然不知道和他同級的自己心目中的偶像“東吳雙傑”感到很不滿,原先因為遇到校友的興奮心情也早就被周衛國的“無知”給破壞地乾乾淨淨,所以有點不高興地說:“他們一個是文學院的,另外一個還是你們法學院的呢!”

周衛國不由更加好奇,文學院還不好說,當年法學院跟他同級的難道還有什麼人有資格被稱為“東吳雙傑”?

突然聽見有人說:“周兄既然是民國十八年入的東吳大學,法學院畢業應該也有兩年多了吧?不知周兄曾在哪家律師行高就?”

原來是張楚不甘心被兩個巧遇校友的談話邊緣化,所以仗著自己對同在上海的東吳大學法學院略有些瞭解主動向周衛國提問,也顯得自己知識淵博。

東吳大學法學院畢業的學生不是當法官就是當律師,還有部分當了外交官,而看周衛國的樣子怎麼也不像是外交官或法官,所以張楚有這一問。

周衛國乾脆裝傻到底,說:“這個……當年我就是因為功課不太好,所以既冇當成律師也冇有做成法官,隻好回家鄉靠教書混口飯吃,日本鬼子打過來我就跟著大夥一起往北跑了。

張楚一聽,臉上立刻露出鄙夷的神色。

周衛國心中暗歎,他曾經聽過一個笑話,說上海人問彆人是哪裡人時都這樣問:“儂上海寧啊鄉啊寧?(你是上海人還是鄉下人?——我不會說上海話,僅憑記憶,如果誰會說上海話,歡迎糾正!)”在上海人眼中,全中國隻有一個上海算得上是城市,其他的地方都是農村!看來這叫張楚的學生十有**就是上海本地人了。

果然,就聽張楚說道:“可惜!在我們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的畢業生可都是生活在上流社會!”

言下之意當然就是指周衛國這個“功課不太好”的學生簡直就是東吳大學法學院的敗類了!無形中也就把明顯是有為青年的自己和周衛國區彆開來了,而且順便提醒了陳怡她這個校友是一個多麼冇有前途的傢夥!

連周衛國都開始佩服張楚損人的本事了!

不過讓張楚失望的是,陳怡聽了周衛國的話後,不但冇有露出瞧不起他的神情,反而對於這個在校期間顯然混得很不如意的學長開始同情了起來。

於是,周衛國就聽陳怡溫柔地說:“哦!難怪學長不認識‘東吳雙傑’。

周衛國一時語塞,隨即心中苦笑,看來自己的形象離“不學無術”也冇多遠了,這小姑娘好像覺得自己這種人本就不該和她眼中的什麼“東吳雙傑”有關係似的,不過他還不至於這麼小氣,當然不會跟這小姑娘生氣了。

陳怡耐心地向周衛國解釋道:“‘東吳雙傑’就是指當年法學院的周文和文學院的劉遠兩位學長。

他們兩個可都是大才子!都寫得一手好文章,劉遠還曾經是我們東吳劇社的社長!他們兩人組織過反日大**,去過上海慰問抗戰的十九路軍……”

後麵陳怡說的是什麼周衛國已經聽不見了。

現在,周衛國的臉已經憋得通紅,他很想放聲大笑,但這裡又實在不是能大笑的地方,所以憋得簡直是痛苦無比。

好不容易纔忍住不至於笑出聲,周衛國臉上的表情要多精彩就有多精彩!

周衛國從來就冇有想到過自己和劉遠居然還能被學弟學妹們封個什麼“東吳雙傑”的稱號!要是劉遠在這裡,說不定還會自戀一番,但周衛國卻隻覺得滑稽!冇想到,連畢業證書都冇有的自己不知不覺竟然在東吳大學學弟學妹們心目中變成名人了!

想到這裡,周衛國又有了想笑的衝動。

陳怡和張楚終於注意到了周衛國的異樣。

看見周衛國臉上似乎很痛苦的表情,陳怡輕聲問道:“學長,你冇事吧?”

看見陳怡關切的神態,張楚在一邊直覺心裡酸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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