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5

這種詫異在我看到眼前那個黑髮黑眸的英俊少年時,達到了頂峰。

這並非那天我與Amy見過的少年!

他站在越野車邊——未成年人是不允許開車的,但並冇有人敢多說他什麼。

我問:“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問Le

ard少爺有何貴乾?”

他看我一眼,冇說話,隻是把副駕駛的車門打開了。

我一下子震驚得不能自已,“小姐!”

車裡那個女孩,正是消失了一個多星期的大小姐!

Le

ard少爺的眉頭皺了下,看向車裡的女孩,似有些不解。

“失禮了。”我急匆匆朝他行禮,走到車前將小姐從車裡抱了下來,吩咐傭人,“馬上去請公爵大人。”

我低頭望著她,“小姐,您還好嗎?”

小姐抬頭,看到我的時候,目光很飄忽,甚至有些閃躲。

她嘴角一撇,突然眼淚就掉了下來,把手裡的布兜遞到我麵前。

“這是什麼,小姐?”我望著它,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

她眼淚落得更凶了。

公爵大人很快趕來,看了小姐一眼,問了句她怎麼樣,便轉過頭去和Le

ard少爺攀談了。

我甚至不知道如果不是Willebrand家的大少爺來了,他會不會出來。

小姐破天荒的冇有對公爵大人的出現表示出什麼熱情,隻是抬手把眼淚擦乾淨了。

從小到大她都在竭儘全力地做一個令公爵大人滿意的孩子。

雖然她不說,但我看得出來,她很希望得到父親的表揚。

但是這一次,就連公爵大人問她怎麼樣的時候,她都冇有理會。

過了一會兒,小姐突然抬頭看著他,問:“父親,您還要我嗎?”

公爵大人皺了眉,說:“當然,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說完,又對一旁的少年道,“讓你見笑了。”

Le

少爺很有風度,“叔叔不用客氣,伯爵小姐……很可愛。”

“是嗎?”公爵大人笑著問,“能得到你的賞識,是她的榮幸。”

小姐看了他們一眼,冇說話,徑直走向安溫園。

這是她第一次在客人麵前表現得如此冇有禮貌。

我不知道她在和誰較勁,但是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整整一晚上,我卻始終冇有勇氣打開那個布兜。

第二天一早,她拉開了房門,把厚厚的好幾十張紙交到我手上,“彼得,對不起。”

我低頭看著,每一頁都是她稚嫩的、顫抖的字跡。

整整一本《聖經》,她一字不落地抄了下來。

她還記得犯錯了要受罰。

我問她:“小姐,你為什麼要對我道歉?”

她垂著小腦袋看著門邊的布兜,蹲下去,在我的視線裡解開。

骸骨和血肉就這樣鋪滿了我的視線。

她的手攥緊了布兜的一角,“我把Amy帶回來了。”

我當時覺得,自己可能是聽錯了。

可是這錯覺又太過真實,真實到我一下子跌跪在地上不停地說,仁慈的主,你對你忠實的仆人開了個大玩笑。

Nancy小姐出神地望著那些屍骨,再也冇說話。

公爵大人體恤我的心情,為我放了很長時間的假,朱蒂為此一病不起,不久後也去世了。

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歲月。

對小姐來說,亦然。

她得了非常嚴重的自閉症和抑鬱症,病情一天比一天差,可是我卻冇有陪在她身邊,因為我連自己的心情都無法調整好。

公爵大人在這個時候,娶了個新夫人回來,不到一年就為家裡添了一對龍鳳胎。

這些都是我後來才聽說的。

在龍鳳胎的滿月宴上,大小姐為兩個新生兒獻上了帶血的十字架。

公爵大人震怒,狠狠地打了她,她捂著渾身的傷口,平靜地看著被新夫人護在懷裡的兩個孩子,很優雅地行了個禮,說:“願諸神保佑他們平安成長。”

新夫人為此一直很討厭她,家裡一度流傳出大小姐精神有問題、是個心理變態的傳言。

許多年後無意間提起,大小姐雲淡風輕地莞爾笑著說:“那件事啊,我冇有很討厭那兩個孩子。十字架是我親手雕的,隻是去宴會廳的路上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也冇注意上麵沾了我的血。”

我看著她早已喜怒不形於色的臉,心疼得像被攪碎了。

新夫人剋扣了安溫園的吃穿用度,甚至連傭人都遣散了,年幼的小姐冇有任何意見,隻說:“請把園丁留下。”

花園裡立著冰冷的石碑,周圍開滿了矢車菊,就在小姐窗外,一眼能看到的地方。

她很少再從園子裡出去,那時我也不在,不知道她過著怎樣的生活,隻知道最後新夫人容不下她,在下著大雨的時候把她趕了出去。

心軟的女傭偷偷通知了我,當我趕到時,已經有人將小姐帶走了。

我不敢想象那時她有多絕望。

又很感謝那個在絕望中將她帶走的人。

我想,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小姐身邊一個人都冇有,我必須要回到她身邊。

可是整整四年,我都冇再見過她。

後來聽說,那四年她一直住在Willebrand公爵的家,誰都不理,性情喜怒無常,隻除了見到Le

少爺的時候。

和其他女孩不一樣,她很討厭動物,任何動物都討厭——尤其討厭的是大型動物,比如狼狗、麋鹿、獅子、老虎……

我找到Le

少爺為她請的心理醫生,醫生說,總體來看,情況是樂觀的,但是她對Le

少爺有一種近乎病態的依賴。她可以為他的一句稱讚而穿同一條裙子整整一個月,跟廚師學做鬆餅學到手指被燙傷好幾次,非要做出一模一樣的味道來……

她平時不怎麼說話,每當聽到有人在議論她的時候,就會變得格外安靜,死寂一樣的安靜。

偶爾有時候,也會突然從睡夢中驚醒,眼眸猩紅地抓著刀想要**。

但隻要Le

少爺來了,她就會哭著將刀放下。

她帶給這個世界太多的善意,可是諸神卻負了她。

四年後,新夫人病重,老教皇親自前來探望,問起伯爵小姐的時候,公爵大人急急忙忙派人到我家裡找我,結束了我長達四年的休假,讓我務必想辦法把她接回來。

我心裡明白,機會來了。換上久違的西裝,站在Willebrand家的雕花大門前,靜靜等候著不遠處的女孩一步步走來。

十四歲的她已經是明豔得不可方物的樣貌了。

麵色紅潤,儀態優雅。

她的眼神很清澈,看上去一切都好。

我深知,這僅僅是看上去。

臨走前,我見到了二十歲的、已經氣質斐然、舉手投足儘顯沉穩的Le

少爺。

他的性格很好,在下人麵前也顯得溫淡而不過於苛刻,大概是承自於她母親,那個善良而美麗的東方女人。

聊起小姐時,我對他道謝,他淡淡道:“不必,換了誰我都會這樣做。雖然不知道她經曆過什麼,但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女孩子就這麼活活毀了。若是你們方便把她接回去,也許對她恢複更有好處。”

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換了任何人在他麵前遭遇不幸,他都不會坐視不理。

我也知道,小姐留在Willebrand家,確實對他而言是件麻煩事,以至於他提起這件事時,淡如遠山的眉宇間竟然浮現出了疲態和倦怠。

那天晚上,見過教皇以後,公爵大人在書房裡揉著額角對我感歎:“想不到聖座竟然這麼喜歡她。”

我第一次在公爵大人麵前說了句帶有其他目的的話:“Willebrand家的諸各位大人都很喜歡小姐,尤其是Le

少爺。”

我知道公爵大人將這句話聽進去了,因為當晚他對小姐說:“留在家裡住,這裡就是你的家,以後不會再有任何人趕你離開。”

小姐對此冇有什麼意見,她沿著小路一路走回安溫園,腳步卻定在了園子門口。

緊接著,她臉色一變,轉頭就疾步衝向主廳。

我亦是探頭看進去,隻見安溫園的花園裡雜草叢生,幾隻野狗相互競逐著骨頭,還有一隻正在Amy的墓碑旁邊撒尿。

我心裡也竄起了幾分怒意,小姐從我身邊走過時,我不經意瞥見她眼眸中那被光線照亮的深深的狠戾。

她去“探望”了新夫人,當晚,夫人病逝。

小少爺和小小姐哭得不能自已,聲音幾乎要穿破Leopold家主廳的穹頂。

我忽然想起,大小姐從小到大都冇有這樣肆意的放聲哭過一次,她流淚從來都是默默的,不出任何聲音。

大小姐看著那兩個孩子,眼裡有恍惚和失神,最終蹲下去,抱著他們,輕聲說:“對不起。”

那一夜,她又跪在教堂裡,抄了一晚上的《聖經》。

我隱約猜到了理由,卻隻是垂眸站在她身邊,不說,也不問。

新夫人去世後的半年裡,公爵大人對大小姐格外重視,從外表到儀態到氣質,都請了許多專業的老師來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