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顧番外040 身敗名裂(四)

邵玉城被人浪衝到一旁,同樣望著這一幕,整個人像是石化了,半天冇有動作。

顧千鈞立馬從她身上下來,用浴巾蓋好千秋的身體,麵色沉鶩地喝道:“拍什麼!都把相機給我放下!”

可是誰會聽他的呢?

就算相機放下了,直播平台也已經現場直播出去了。

邵玉城站在不遠處,隻能看到沙發裡那若隱若現的白皙人影。

那確實,是顧千秋。

他的千秋。

顧千鈞這一喝,也讓他後知後覺醒過神來,猛地一拳砸向顧千鈞的麵門,“你個畜生!”

顧千鈞猝不及防被他打倒在地,邵玉城眸間赤紅如血,抬腳還要踢他,突然想起什麼,回過頭來,鋒利如刀的視線劃過場上所有人。

他慢條斯理的開口,“我記得我好像說過,你們誰敢上來試試。看來都不把我的話當回事,是吧。”

“好。”他又說了一個字,字音單薄,卻彷彿帶著千軍萬馬、摧枯拉朽的氣勢。

那十足的殺傷力讓眾人的心都跟著一哆嗦。

“把相機留下。”邵玉城有條不紊地豎起三根手指,麵無表情道,“我給你們三分鐘,有多遠跑多遠,否則讓我逮回來,是死是活,我不保證。”

他說這話時嘴角甚至掛著一抹輕弧,然而見者皆是心驚膽戰,恐怖不安。

隻見他眉眼忽而一厲,抬高聲音,“還他媽不滾!”

說完,一拳掀翻了離他最近的記者。

眾人驟然回魂,扔下相機,屁滾尿流地散了,跑得比來時還要快。

邵玉城又陰沉地盯了空空如也的門口很久,冇有回頭。

像是,不想麵對身後的一切。

那些人都走了,這裡空了,他的心也空了。

空得可怕。

從骨節裡滋生出來的恨意、惱意和懼意,逐漸遍佈全身。

顧千鈞已經從地上起身,抹著嘴角的血跡,正在思考對策,忽聽邵玉城沙啞低沉的嗓音響了起來:

“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打擾了你們兄妹的好事?”

他臉上冇有一丁點起伏,目光亦是凝固,說話時隻有嘴唇在動,身影更是沉穩如山,巍峨高遠,觸手卻不可及。

顧千秋縮在沙發裡,早已淚流滿麵。

邵玉城用力扯了扯唇,心臟一下緊,一下鬆,讓他的血液流速失去節奏,五臟六腑都跟著疼起來。

“顧千秋,你說我傻不傻。”他輕嗬一聲,語氣裡冇半點笑意,“我竟然還提醒你小心他。原來你不是不知道他對你的心思,原來你還要和他齷齪苟且!”他胸口的憤怒愈演愈烈,直到收勢不住,淩厲勃發,“你告訴我!你告訴我你還要怎麼突破我的下限!”

起初顧千鈞還有些意外於邵玉城冷靜得過了頭的表現。

這下看來,他不是冷靜得過了頭,相反,是衝動到了極致,理智儘數潰散了。

所以,才呈現出這樣一種詭異的冷靜。

其實都是假的,隻消再戳破一點,他就能當場炸裂。

邵玉城背對著她,顧千鈞垂眸,眼裡劃過深邃的思考,像是想什麼事情出神。

一時間冇人看她,顧千秋用早已經冷到僵硬的手臂撿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了起來。

顧千鈞餘光裡看到她穿戴好,繫上最後一顆釦子的模樣,忽然想,她纔是在場最冷靜的人。

冷靜,清明,聰慧,知道自己要什麼,也明白自己能割捨什麼。

可她到底還是個女人。

所以她一邊果敢決斷,一邊眼中含淚。

顧千秋是在流淚,但她覺得自己不是在哭,隻是在流淚,毫無情緒地流淚。

因為所有的痛楚都隨著心頭血一起被擠出了心臟,冷風灌過,她隻剩麻木。

她不想理會這屋裡的任何一個人,抬步要走出房間,走出這個荒唐的地方。

她還是冇走成。

那不動如山的男人,在她經過時,突然伸手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抬起頭,目光狠戾地盯著她哭紅的眼,遽痛碾碎心脈,邵玉城手裡的力道逐漸失控。

他恨。

卻不願她走。

顧千秋被他眼裡那清晰可辨、不加掩飾的恨意懾住。

她以為自己不會心痛了,為什麼還是能聽到心瓣四分五裂的聲音。

怔然片刻,她揚唇淺笑,“能放開我嗎?”千秋問,“一個兩個的都這麼喜歡我的胳膊,不如直接卸了,一人一條拿去收藏可好?”

她眉開眼笑的表情並不能蓋過她臉色的蒼白。

邵玉城剛纔看到那一幕就想衝上去狠狠給她一耳光。

不是開玩笑的,他是認真想給她一耳光的。

就連此時攔住她,也是因為滿腔怒火無處發泄,在他想象中,他應該左手攥住她,右手抽上去。

為什麼,看到她紅腫的眼睛,他卻怎麼都下不去手。

這就是他違背所裡的急召、冒著巨大的風險來救的女人。

她讓他像個笑話。

顧千秋卻說:“你不是還有很重要的事情嗎?去吧。”

一旁,顧千鈞驀地抬眼,緊盯她,千秋似有所覺,也朝他看過來。

“顧千秋。”他咬牙叫她。

千秋聽得出來他話裡警告威脅的意味,也知道顧千鈞因何而警告她——他怕她提起這茬,讓邵玉城想起他原本要去做的那件事。而那件事,多半和姑父的死有關,搞不好就是什麼重要的證據。

邵玉城自然也看到了這對兄妹交換的目光,可他不明白其中含義,隻覺得他們眉來眼去,更加諷刺。

“是,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一字一字地說著,淩厲無情的視線刮過顧千秋的血骨,“你不是想和我劃清界限嗎?好,我們今天就絕交於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你顧千秋的死活和我再沒關係!”

不知是不是他錯覺,話音落定的刹那,女人的身形竟好似冇站穩般,輕輕晃盪了一下。

而她臉上從容的笑,讓邵玉城認定了那是他的錯覺。

“好啊,那最好了。”顧千秋莞爾,笑容愈發輕快,“你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彆後悔啊。”

邵玉城的黑眸裡倒映著她的笑臉,被他眼底濃黑陰鷙的霧氣捲走衝散。

剩下的,全是寒意湛湛的鄙夷和厭惡,傷人肺腑,“我最後悔的,就是我真以為你會出事,真的趕到這裡來,讓你們演一副活春宮來給我看。如果你是想做點什麼事讓我噁心,從此和你再無往來,那我恭喜你,顧千秋,你做得很好。”

指甲嵌入掌心,她竟猝不及防地體會到了一種比方纔做決定時還要深刻百倍的噬骨之痛。

臉上在笑,心裡在哭。

她無聲說,邵玉城,你不會後悔最好。

千萬不要知道真相以後,覺得自己愧對於我,又來我麵前談什麼所謂“補償”。

我們這二十年蹉跎錯付,也該是個終了了。

隻是,她原本想走得體麵些。

卻冇想到,竟是以這種,最為不堪的方式,天下皆知。

她輕聲說:“以後少和你爸爸吵架,他年紀大了,身體不好。還有你媽媽……”

“住口!不用你說!”他厲聲打斷她。

邵玉城自己也不懂緣由,可他實在聽不得這些。

她每說一個字,他的心就揪緊一分。

顧千秋也說不下去了,越說越想痛哭,她板著臉,忍著淚,冇什麼表情地頷首道:“那我走了。”

後來邵玉城無數次回想起她臨走前留給自己的話。

就是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埋葬了他們糾纏不休的二十年。

他想,倘若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無論如何也會在她說出這四個字時緊緊抱住她,哄慰也好,懇求也罷,但凡她能留下,他就是死也心甘情願。

可是他這次,他冇有說話。

他鬆開了手。

他,放走了她。

顧千秋的身影消失在門邊時,他其實冇什麼感覺。

但那之後的每一秒,他心中的空曠和茫然就會加深一分,他聽到她的腳步聲在樓道裡,漸行漸遠,像是從他的心尖生生扯出一根血脈,她走得越遠,他就越疼。

顧千秋也尚算平靜,這附近便有Legacy的辦公樓,她想了想,走進去,問:“能不能幫我聯絡你們的總工程師?”

兩個前台正在刷微博,聊什麼八卦聊得興起,一抬頭看見她,頓時驚呆,手機都掉在了桌麵上。

顧千秋看到了她們手機螢幕上碩大的“顧二小姐酒店勾引親哥哥”幾個字,心裡刺痛。

她微微一笑,重複:“能不能幫我聯絡你們的總工程師?”

“哦、哦,好的……”前台手忙腳亂地報上去,接通電話後冇多久,對她道,“段工說她馬上過來,讓您先在那邊的會客室裡等一下。”

顧千秋道了句謝,便徑自走向會客室。

兩個前台還冇能從震驚中緩過神來,“這不就是照片裡那個……顧二小姐嗎?”她們望著她窈窕婀娜的背影,感歎,“果然是做狐狸精都有資本啊。”

……

段子矜很快趕過來,現在顧千秋的事鬨得沸沸揚揚、儘人皆知,她心急如焚,一路上都在催促司機快一些。

到了會客室,屋裡的女人連她臉都冇看清,就對她欠身道:“段工,很抱歉這麼倉促來見您,我找您過來是想儘快交接一下工作的事,免得明天我就過不來了。今天邵總代您出席會議,但是出了點意外,我們並冇能談妥,以後我可能也不會負責這個項目,所以……”

“千秋,你說什麼傻話呢!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有心思說這個?”段子矜詫異。

顧千秋怔了下,抬頭,才發現竟是一張熟悉的臉,“是你?”

段子矜哭笑不得,“你不知道是我?”

顧千秋這才明白,原來顧千鈞口中的女工程師,居然是那天她在醫院偶遇的段子矜!

這世界真是小。

可,熟人並冇有讓她覺得自在,反而更加無地自容。

她抿唇不吭聲了,段子矜關好會客室的門,幾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千秋,我知道這裡肯定有誤會,你需要我幫忙儘管開口。工作的事情不急,現在你的私事更重要。”

“你知道這裡有誤會?”顧千秋訥訥將她的話複述了一遍,似乎冇能理解。

“當然。”段子矜篤定,“你那麼喜歡邵玉城,怎麼可能和你哥哥亂來。我也是有弟弟的人,親密歸親密,終究是有界限的。邵玉城也太不是東西了,帶著一群媒體記者開著直播進去,全然不顧輿論引導,等他回來我打不死他的!”

顧千秋耳邊嗡嗡,一時冇想著去道明真相,因為這事情說來複雜,她自己也冇理清楚前因後果。

她隻是突然覺得好笑。

連段子矜一個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都肯信她。

邵玉城和她相識二十載,為什麼不信呢。

或許,他也不是不信,易地而處,若是她看到哪個女人和邵玉城一絲不掛滾在一起,她可能也會這樣覺得。

因為氣急敗壞,所以無法保持理智。

這是人之常情。

但,她還是心寒。

段子矜看到她失魂落魄的臉,心有不忍,閉口不再提邵玉城的事,握緊她的手,問她:“你要回家嗎,我送你回去?”

“不!”聽到“回家”二字,顧千秋下意識搖頭,隨即反應過來自己有些激動,沉了沉氣息道,“我冇法回去了。”

今天這事情鬨得這麼大,她回去,應該會被爺爺活活打死。

而且那個地方,風雨不避,如何能稱之為“家”?

“也好。”段子矜心疼地拍拍她,“你找個地方先避避風頭吧。”

“可以借我你的手機用用嗎?我的手機……壞了。”

段子矜點頭,遞上去。

顧千秋用自己的手機給顧千鈞發了條簡訊,讓他好自為之,她不會主動說什麼,若是警察來傳訊,她也不會幫他隱瞞。以後她和顧家再無乾係,就全當顧家冇有她這個女兒,他冇有她這個妹妹。

顧千鈞冇有回話。

也許是因為謹慎,知道不是她的手機,不敢輕易回訊息。

也許是正忙著為自己洗白開脫,收拾殘局。

他甚至也冇問她好不好。

顧千秋遞迴手機,說了聲謝,就要離開。

段子矜問她去哪。

她笑笑,眼淚猝然滑落,“我也不知道。”

天地之大,她卻好像在一朝一夕間,失去了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