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8 聞喜宴

鬆鶴堂中,此時十分熱鬨。

二房夫婦與小輩都在,張秋池亦站在一旁聆聽老太太的交待叮囑。

少年麵上此時亦有笑意在,然並無絲毫得色,仍是一如既然地謙遜內斂。

養病中的老太太衣著則仍舊得體精緻,隻是麵容看起來較之尋常來的要病態虛弱了些。

“母親。”張巒麵色儘量平靜地上前行禮。

他作為一家之主,時刻謹記著母親的交待——越是麵臨大事,越要表現的穩得住。

為顯得更加從容,此時甚至不忘問一句:“母親今日頭痛的症狀可好些?”

“稍有好轉。”張老太太麵上掛著平靜的笑意。

頭長在她脖子上,她自然是想痛就痛,想何時好轉就何時好轉。

恰逢這大喜之日,她不妨就先好轉一二,以免掃了大家的興致——張老太太體貼入微地想著。

“那就好。”

對自家母親的病情大約有猜測在的張巒作出放心的神態來。

“母親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紀氏在一旁笑著講道:“池兒此番連中三元,這等天大的喜氣在,還有什麼病痛晦氣衝不散的?”

張老太太笑著點頭,滿意地看向長孫。

張巒拍了拍張秋池的肩,笑著卻聲音微啞地道:“好孩子,你比父親有用的多……”

想當年他也是年少負有才名在,早早就考取了秀才。

人生有失有得,後悔倒稱不上,隻是眼下難免有些牽動心緒。

此番長子能連中三元,從某種層麵來講,也算是彌補了他心中的一份缺憾——

“父親……”見自家父親眼眶微紅,張秋池一時有些無措,隻能長揖了一禮:“孩兒多謝父親這些年來的教誨。”

張巒搖了搖頭。

對長子而言,他從來不是一位稱職的父親。

苗氏死後,他纔算是略儘了些父親該儘的責任。

但這六七年間,芩娘對池兒的用心程度,卻是所有人都看在眼中的。

然歸根結底,還是這孩子值得——這句話,曾是芩娘不止一次同他說過的。

“隻可惜你母親和你二妹今日不在。”張巒將眼淚生生憋回去,笑著歎了口氣。

張秋池麵上笑意微凝。

四下頓時靜了一靜。

張巒回過神來,連忙補救道:“蓁蓁如今閉門替你祖母祈福,也是無法親眼得見的。”

說著,又道:“此事情有可原,你莫要生你二妹的氣。”

蓁蓁走後數日,他纔在書房中發現了她留的信——無奈著急之餘,他隻能在家中極力替女兒遮掩此事。

好在他似乎並不是一個人——母親病得有些過於巧合,然眼下他隻是懷疑,為防是自己猜錯,因此尚不敢同母親捅破。

“二妹一片孝心,我怎會生她的氣。”張秋池笑了笑,道:“且方纔二妹也已差了人前來傳話道賀。”

來傳話的是愉院裡那個叫阿枝的大丫鬟。

阿枝一派平靜的外表下,藏著的是一顆惶恐的心——有一日她發現自家姑娘不見了,可所有的人都說她家姑娘在閉門祈福。

這種境地之下,她除了跟著演也冇有旁的選擇。

張巒此時聞言放心下來,笑著點了頭。

“這丫頭平日裡最是閒不住,如今這樣的熱鬨也湊不得,隻能乾瞧著,怕是要急壞了。”他玩笑般講道:“眼下隻盼著母親的病快些好全了——”

“蓁蓁此番是有心了——我本不過是尋常頭痛而已,也難得她一片孝心。”張老太太笑嗬嗬地點頭,並不多言什麼,隻看著大兒子。

這臭小子竟然在試探她,可這有什麼好試探的,誰演好誰自個兒的那份戲就行了——怎麼,還非得攤開了來分享交流表演心得?

真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她威嚴公正不偏袒的長輩形象還要不要了

此時,張敬在一旁說道:“大哥也不必過分擔心,昨日裡我纔去看過蓁蓁,隔著半開的窗,遠遠瞧著她坐在房中抄經,倒是極沉得住性子的模樣。孩子有心儘孝是好事,且就隨她去吧。”

張巒滿心愕然:“……”

得,合著最敢說的不是他,而是二弟。

竟連親眼見到本人這種鬼話都說出來了!

對於這種毫無顧忌的扯謊行為,他隻想說三個字——學到了。

張敬麵色平靜如常。

侄女出門這件事情並不曾同他打過招呼,也不曾給他留信——他之所以也能無縫隙銜接到遮掩大軍當中來,靠得完全是自身敏銳的洞察力,與超乎尋常的自覺性。

非要侄女親口說了才肯幫忙,那樣不識趣的事情不是他能乾得出來的。

咳,至於什麼好處不好處的,一家人之間說這些未免太過涼薄,他這麼做純粹是出於長輩對晚輩的體貼包容而已。

“應叫人儘快給宋家送信過去,也好叫芩娘早些知曉這喜事。”老太太將話題拉了回來。

張巒笑著應下來。

實則早在從劉府回來的路上,他就已經吩咐過範九此事了。

畢竟在同媳婦兒有關的事情上,他可從來不需要人提醒。

“前頭客廳裡來的都是哪家的人?”老太太隨口問道。

張巒便一一作答。

而一旁的張秋池卻對此恍若未聞。

他總覺得方纔父親像是無意間說漏了嘴,而二叔對二妹之事似乎也是知情的……

少年再看向麵容虛弱的老太太。

“……”

說白了,他們一家眼下對二妹離家之事應都是心知肚明,隻是誰都不曾捅破罷了。

再看向麵上皆掛著笑意的家人們,他莫名就覺得是一群人於無形之中在比拚誰的演技更加精湛……

這虛偽防備卻又無比緊密的親情當真是真實存在的嗎?

少年人略感茫然。

……

三日後,便是聞喜宴。

新科狀元,探花與榜眼三人為首著紅袍,攜一應進士們打馬遊街,於孔廟祭祀罷,遂赴宴麵見天顏,與百官同飲。

丹墀下禮樂聲悠轉,席間談笑儒雅,觥籌交錯。

而那麵容俊朗,處處出挑的年輕狀元郎無疑成為了宴上眾人矚目的焦點。

立在昭豐帝身側的大國師繼曉,此時亦投去了注視的目光。

那一雙過於幽深的眼睛深不可測,眼底似有道不明的暗湧在緩緩流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