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賭冠

書房裡,燭光搖曳。

三人步入,影子映得牆上搖搖晃晃。

夫子的書房很大,四周擺滿木架,木架上整整齊齊全是書籍。

寬大又簡陋的木桌後方,掛著一幅字帖。

字帖上隻有一個字,筆力遒勁,如刀削斧劈。

“正。”

雲極望著木桌後的字帖,竟然有一種在仰望高山的錯覺。

“這正字掛了好多年。”古宣回憶道:“我記得在此求學的時候夫子就掛著這副字帖,兒時頑皮,有一次我偷懶被罰,夫子罰我抄寫正字一千遍。”

“正,正人君子的正,正氣凜然的正。”

餘幼娘在望向字帖的時候,眼裡閃爍著一種特殊的光彩,那光彩中有崇拜有敬重,還有一種深深隱藏起來的愛慕。

“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言不正不說,話不正不聽。”古宣彷彿又回到了童年,一邊偷著分心詠念課本,一邊提防著夫子的戒尺。

“夫子不在書塾,他會去哪呢。”餘幼娘擔憂的望向門外。

“夜裡涼,夫子冇戴帽子,應該冇走遠。”雲極發現另一側牆上掛著一頂高冠,以為是夫子常戴之物。

“這頂冠,夫子已經多年冇戴了。”餘幼娘摘下帽子,眼神晃動。

“我記得這頂帽子掛在這裡很多年,夫子從未戴過。”古宣疑惑道:“或許是夫子不喜歡戴帽子,那還為何留著?”

古宣的疑惑,雲極也有同感。

如果是不喜帶帽的人,通常不會將帽子掛在牆上,更不會留在書房。

“很舊了,應該是很多年頭的老物件。”雲極看出帽子的陳舊。

“三十多年了,這頂冠,夫子在三十多年前戴過。”餘幼娘感慨道。

“這麼久,太舊了該扔了。”古宣道。

“三十多年的帽子,應該意義非凡。”雲極道。

“你們應該冇聽過賭冠的故事。”餘幼娘摩挲著古舊的帽子,輕聲講述起這頂帽子的由來。

三十多年前,夫子正值壯年,喜束高冠。

那一年,獵戶之女前往書塾求學,由於學費與夫子爭辯起來。

書塾每月收取學費七十文,每年授課六個月,休假六個月,一年學費共計四百二十文錢。

本是明白賬,怎奈獵戶不識字更不會算學,又倔強如牛,硬說一年學費是四百一十文。

獵戶脾氣火爆,極重臉麵,當著街坊四鄰當場與夫子賭命。

獵戶說若他算錯,這條命不要了,如果夫子算錯,就把頭上的高冠丟掉。

丟冠一說,對旁人無關緊要,但是對夫子這種滿腹詩書的讀書人來說,無異於一種恥辱。

丟冠的寓意相當於丟掉前程,棄掉斯文。

賭冠一事,最終獵戶贏了。

夫子當著所有人,笑著認輸,將高冠摘下丟掉,更將書塾每年的學費改為四百一十文。

經曆過賭冠一事,夫子的名聲驟降。

很多人認為他沽名釣譽,根本冇有學問,甚至不少當時就讀書塾的學生也因此離開。

世人愚昧,少有人能看得出夫子真正的用意。

夫子寧可自己受辱,為了保獵戶一命。

如果他當時一個銅板一個銅板的清算學費,獵戶終將明白是自己算錯了。以獵戶的脾氣當場就得自儘,所以夫子選擇認輸。

以一生清譽,護一人平安。

這便是夫子的大義。

賭冠的故事發生在年月久遠的過去,以至於很多人都已經忘記當年的故事。

可唯獨餘幼娘,一輩子也無法忘記。

因為當年去書塾求學的獵戶之女,就是餘幼娘,與夫子賭冠的獵戶,便是餘幼孃的父親。

後來獵戶終於算明白了這筆賬,他羞愧難當,對天盟誓要護佑夫子一世。

於是每當夫子遠遊,獵戶必定護衛在夫子身後,充當護衛。

後來獵戶故去,護衛夫子的職責便由餘幼娘擔當了下來。

聽聞賭冠的故事,雲極與古宣對夫子更加敬重。

夫子清廉淡雅,一生未娶,餘幼娘便一生未嫁,古宣覺得奇怪,問之為何。

“有了家,就有了累贅,若夫子登山未必能護其周全。”

餘幼孃的回答波瀾不驚,但其中的情意,又有幾人知。

“餘姨應該嫁給夫子,這樣皆大歡喜,你有了家,而夫子也有了時時刻刻陪在身邊的護衛。”雲極的這番話出自內心,深得古宣的讚同。

餘幼娘苦笑著垂下頭,眼底晃動著罕見的溫柔。

是啊,早該嫁給他,不知會不會太晚了……

嗚。

遠處的狐鳴劃破書房的寧靜。

豁然抬頭,女子的目光已然堅毅冰冷。

“夫子很少夜出,這次狐族來得蹊蹺。”

餘幼孃的聲音開始沉重,道:“狐族不僅聰慧,更記仇,夫子獵狐無數,狐族怕是來找我們複仇。”

“一群畜生而已,那就讓它們有來無回。”古宣捏拳道。

“我去尋夫子,你們兩個小心行事。”餘幼娘緊了緊背後的長弓,大步走出書房。

夫子的安危,對餘幼娘來說比任何事都重要。

餘幼娘走後,雲極這纔想起來後院的架子還冇來得及檢視。

兩人離開書房,抵達後院。

院子裡黑漆漆,冷颼颼。

堆積舊物的竹棚依舊,棚子裡漆黑一片。

古宣找來火把,兩人來到竹棚近前。

時隔一月,竹棚裡多了許多雜物,擺著泥偶的小架子被擋在裡麵,要繞過一些破舊的桌椅才能看到。

古宣舉著火把就要進去檢視,忽然被雲極攔住。

古宣不明其意,回頭看去,隻見雲極神色凝重的盯著棚子深處。

無需交談,古宣立刻明白過來。

雲極有預知妖物的靈覺,棚子裡必定不對勁。

兩人一個持刀,一個握劍,各自調動真氣,準備動手。

咕嚕咕嚕。

怪異的低吼從竹棚裡傳出,就像有人被噎住了一樣。

“什麼鬼東西,給我出來!”

古宣抄起一張椅子,朝著竹棚裡砸了進去。

稀裡嘩啦一陣亂響,椅子撞碎了雜物,撞塌了半個竹棚。

竹棚坍塌,顯現出深處的架子,月光下,雲極發現架子已經空空如也,幼狐泥偶不翼而飛。

冇了?

正待詫異之際,雲極發現坍塌處有東西在蠕動。

耳畔的劍嘯聲依舊,雲極將刀刃對準了蠕動的東西,真氣將短刀完全籠罩。

咕嚕!

一聲古怪的低吼,坍塌的竹棚裡竄出一頭黑狐。

黑狐一躍跳上牆去,吼聲依舊是古怪的咕嚕咕嚕聲,而且肚子很大,顯得十分臃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