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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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衛國剛走出團部會議室,就見到一行二十幾人在王七斤和幾個警衛排戰士的陪同下走進了團部院子。

當先一人,是個不到四十歲,頗有些書卷氣,臉色有些蒼白的男子,這男子在時不時對王七斤的介紹微笑頷首的同時,還不忘和他身旁的一個女子交談。

而那臉上始終帶著禮貌性微笑的女子的眼神,卻在周衛國出現之後,就再冇離開過他!

這女子正是陳怡。

周衛國見到陳怡後,心中冇來由地一痛,深吸一口氣後,才向他們迎了過去,劉遠、趙傑緊隨其後。

周衛國等人走到那一行人麵前後,趙傑快走幾步,來到周衛國身邊,對那打頭的男子介紹道:“吳**,這就是我們周團長和劉政委!”

說完,趙傑又對周衛國和劉遠介紹道:“團長、政委,這位就是新任通嶺分**兼通嶺行署專員吳偉華同誌。

吳偉華立刻伸手握了握周衛國的手,親熱地說道:“這位就是僅用短短兩個月時間即根除通嶺匪患的周衛國周團長吧?周團長的大名,我吳偉華可是如雷貫耳!如今親眼見到,才知道什麼叫名下無虛啊!”

周衛國說:“吳專員說笑了,我周衛國隻是一介武夫,軍人的職責就是保家衛國,剿匪也是為了百姓的安寧,當不起吳專員這樣的誇獎!”

吳偉華正色道:“周團長太謙虛了!通嶺的戰略位置極為重要,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穩定通嶺,對我黨經營整個東北都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

周衛國淡淡一笑,也冇有再糾纏於這些讚揚的話。

吳偉華又和劉遠握了握手,說道:“聽說劉政委是民國二十二年就參加革命的老同誌?真是年輕有為啊!”

劉遠笑笑,說:“吳專員過獎。

參加革命無論遲早,都是為了同一個目標,為了老百姓能過好。

任重而道遠!至於‘有為’,那是遠遠談不上的!”

周衛國介麵道:“前段時間蘇聯紅軍撤走的時候搬走和破壞了大批機器設備,那段時間正好我身體也不太好,多虧了政委全盤統籌,通嶺才能恢複供電,部分工廠也才能恢複生產。

要說穩定通嶺,政委纔是首功之臣!”

當週衛國說到自己“身體也不太好”時,陳怡立刻看向周衛國,臉上露出了關切的神色。

劉遠笑道:“衛國,幸虧吳專員不是外人,要不然還以為我們兩個在互相吹捧呢!”

眾人聽了都是大笑。

笑過之後,吳偉華向周劉二人說道:“周團長,劉政委,你看我這一高興就忘了向你們介紹了,這位女同誌叫陳怡,是通嶺行署副專員!”

說著,往旁邊一讓,陳怡也大方地上前。

吳偉華還繼續說著:“你們彆看陳副專員是位女同誌,她可是當年東吳大學的高才生啊!來東北之前,還是山東軍區一個根據地的縣長!”

吳偉華話音剛落,就聽陳怡有些靦腆的聲音說道:“兩位學長好!”

吳偉華一呆,看了看陳怡,又看了看周衛國和劉遠兩人,終於有些明白了,說:“你們……以前認識?”

劉遠微笑道:“吳**,我和衛國以前都在東吳大學念過書,算起來,還是陳副專員的學長。

在山東時,我們又同在一個根據地,所以可以說得上是老熟人了!”

吳偉華連連拍著自己腦門笑道:“見笑了見笑了!我怎麼忘了你們團原本就是山東軍區的部隊?”

劉遠介麵道:“不知吳**原來是在哪個根據地?”

吳偉華說:“我來自陝甘寧邊區的延安。

一聽吳偉華來自延安,劉遠等人立刻肅然起敬。

吳偉華卻像是早已習慣彆人這樣的神情,笑了笑,就開始向周衛國和劉遠介紹其他人。

其實這次上級派來通嶺的黨政乾部和負責他們保衛工作的一個警衛班,除了吳偉華,基本都是從山東軍區抽調來的,這些乾部戰士山東話一出口,無形中就拉近了和周衛國、劉遠等人的距離。

冇過多久,眾人就聊得像熟人一樣了。

吳偉華又說了一會兒話後,突然開始咳嗽,還不住拉緊身上的衣服。

看見吳偉華的舉動後,周衛國忍不住問道:“吳**,你身體是不是有什麼不舒服?”

吳偉華擺了擺手,說:“也冇什麼大不了的,路上受了點風寒,現在有些怕冷而已。

周衛國“哦”了一聲,說:“吳**,一會兒我們讓衛生隊的王軍醫給你檢查一下。

同誌們一路辛苦,還是先歇一歇吧,大家的住處暫時都安排在我們團部,地方比較窄,委屈大家了!今天晚飯,我們四團給大家接風!”

吳偉華笑道:“周團長太客氣了!大家都是乾革命工作的,條件就是艱苦一點,又算得了什麼?再說,到了這裡,我們就是到家了!還有什麼地方比自己家更好的?”

一眾乾部紛紛對吳偉華的話表示讚同。

吳偉華的這番話立刻博得了周衛國和劉遠的好感,兩人也不再多說,領著吳偉華等人就朝給他們安排的住處走去。

陳怡似乎有話要對周衛國說,卻始終不方便說出口。

眾人安置妥當後,周衛國立刻派人叫來衛生隊隊長王軍醫給吳偉華檢查身體。

吳偉華明白這是周衛國的一番好意,而且他現在已經感覺到頭痛,開始寒戰,心跳呼吸也快了很多,察覺自己不對勁後,他自然不會拒絕王軍醫的檢查。

不過王軍醫在詳細檢查了吳偉華的身體後,卻一臉凝重地從藥箱中取出兩個口罩遞給周衛國和劉遠,並說道:“請團長政委戴上口罩,最好能出去,吳**可能患了肺炎!”

聽了王軍醫的這個結論,正接過口罩的周衛國、劉遠和冷得受不了正擁著被子坐在床上的吳偉華都大吃一驚。

吳偉華忍不住問道:“我平素身體好,應該不會是肺炎吧?”

周衛國也皺眉問道:“肺炎?你能確定嗎?”

王軍醫解釋道:“團長,吳**現在的體溫三十九攝氏度,心率一百零二次每分,呼吸二十四次每分。

有寒戰高熱,呼吸急促,右肺叩診呈濁音,結合病史,我考慮吳**可能患了肺炎,但我以前學的都是戰傷急救和一些粗淺的內科知識,所以不能確診!”

劉遠立刻問道:“那誰能確診?”

王軍醫遲疑著說道:“市紅十字醫院的院長柴田久應該可以,不過他是日本人……”

周衛國立刻轉身命令道:“七斤,立刻帶人去請市紅十字醫院柴田久院長來一趟團部,就說這裡有位病人希望他能診治!”

當半小時後柴田久帶著一個護士來到四團團部時,吳偉華臉色已變得潮紅,體溫也超過了四十攝氏度,呼吸更是急促!

在那個護士的翻譯下,柴田久詢問過吳偉華病史,做過體格檢查後,確診他患的是“右下肺大葉性肺炎”。

“大葉性肺炎”這個診斷雖然很專業,但“肺炎”的嚴重性,周衛國和劉遠卻都是明白的,所以臉上不由自主都露出了焦慮的神情。

還是劉遠先問了出來:“柴田院長,他的病該如何治療?”

柴田久仔細想了想,才說道:“對症治療,還有……注射盤尼西林(盤尼西林即大名鼎鼎的青黴素,英文名Pe

icili

)!”

最後一句話,柴田久是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出口的。

護士翻譯這句話時,也明顯地猶豫了一下。

周衛國雖然懂日語,卻不明白“盤尼西林”是什麼東西,所以在護士翻譯後,幾乎和劉遠同時問了出來:“盤尼西林是什麼東西(青黴素最早雖由英國的Flemi

g爵士於1929年發現,但直到1941年纔開始逐步商品化,且價格昂貴,日軍華北方麵軍極少配備此藥,所以周衛國和劉遠都冇有接觸過)?”

好在吳偉華倒是聽說過“盤尼西林”,所以向兩人解釋道:“盤尼西林是一種非常珍貴的西藥,治療感染有特效!”

吳偉華一解釋,周衛國和劉遠立刻看向柴田久。

周衛國沉聲問道:“柴田院長,請問紅十字醫院有盤尼西林嗎?”

柴田久輕輕點了點頭,說:“有……”

見柴田久點頭,周衛國和劉遠都鬆了口氣——紅十字醫院既然有盤尼西林,那事情就好辦了。

柴田久又猶豫著說道:“可我們的盤尼西林也不多……”

護士翻譯了柴田久的話後,周衛國和劉遠都笑了,柴田久的心思他們都理解,如果周衛國等人硬向他要盤尼西林,他自然不敢不給,可交出像盤尼西林這麼珍貴的藥物,任誰也要心疼的!

想到這裡,周衛國立刻和劉遠低聲商量了一會兒,隨後叫來了王七斤,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聽了周衛國的話後,王七斤明顯有些吃驚,但還是迅速出了屋,不一會兒,就捧著一個小布囊回了屋,將布囊交給周衛國。

周衛國當柴田久的麵打開布囊,將裡麵的東西倒在炕桌上,赫然竟是三根金條!

周衛國淡淡地說道:“柴田院長,我們**聯軍買賣公平,絕不會占勢欺人!這三根金條就是我們從紅十字醫院購買盤尼西林的費用,請按市價將盤尼西林賣給我們!”

四團前期的剿匪作戰中,繳獲頗豐,其中就有不少土匪們搜刮的金銀,雖然繳獲大多已分批上繳,但眼下三根金條還是拿得出來的。

柴田久沉吟片刻,毫不客氣地收起了金條,說:“盤尼西林鎖在小藥庫,隻有我有鑰匙,我這就回去取。

你先對病人進行物理降溫。

這最後一句話,柴田久卻是對那護士說的。

護士翻譯完他的話後,柴田久立刻起身出了門。

護士也開始稀釋酒精,準備棉球,隨後暴露吳偉華頸部、腋窩、腹股溝等大血管集中處,開始用蘸了稀釋酒精的棉球在這幾個部位擦拭,替吳偉華做物理降溫。

雖說她是護士,但一個小姑娘給一個大男人做這些,倒真是難為了她!

看著護士輕柔嫻熟的動作,周衛國和劉遠都由衷地說道:“謝謝你!”

護士微一回頭,看了周衛國和劉遠一眼,低聲說道:“這是我應該做的!”

說完,又轉回頭專心地替吳偉華擦拭著。

此刻的她雖然戴著口罩,但眼神中透出的,卻全都是溫柔。

周衛國隨口說道:“小姑娘,你是哪裡人?叫什麼名字?”

護士猶豫了一會兒後,說道:“我叫羽田娟子,我的家在日本京都。

周衛國和劉遠都呆住了——日本人?!

原本他們聽那護士中文說得流利無比,還以為她隻是在紅十字醫院工作的中國護士,所以對她懂得日語也不覺奇怪。

周衛國問她話,也是出於禮貌。

卻冇想到她竟然是日本人!

羽田娟子顯然注意到了周衛國和劉遠的異常反應,沉默了一會兒後,突然轉身,向兩人深深鞠了一躬,低聲說道:“對不起!我為我的國家對中國人民造成的災難深表歉意。

羽田娟子的這個舉動,倒讓周衛國和劉遠都有些過意不去,也是,這小姑娘最多才十**歲,又怎麼會和那些畜生一樣的日本人是一類人呢?

想到這裡,周衛國立刻溫言說道:“羽田小姐,你不必多想,中日之間的戰爭已經結束,對我們中國人民犯下滔天罪行的戰犯,我們自然一個都不會放過!但像你這樣的普通日本人民,我們還是希望彼此能成為朋友的。

聽了周衛國的話,羽田娟子又是一個鞠躬,低聲說道:“謝謝!”

說完,轉身繼續替吳偉華擦拭酒精。

冇過多久,柴田久就帶回了盤尼西林,令周衛國和劉遠都暗暗吃驚的是,柴田久隻帶回了三小瓶盤尼西林——每小瓶盤尼西林竟然值一根金條!

羽田娟子接過柴田久手中的盤尼西林後,取了一小瓶,熟練地拿出注射器,敲開一個安缽,從裡麵抽了液體,又用這液體將盤尼西林粉末稀釋成混懸液,最後將混懸液注入了吳偉華臀部。

注射完畢後,羽田娟子又將剩下的兩小瓶盤尼西林交給了周衛國。

周衛國接過盤尼西林,轉身交給了王軍醫,感激地對羽田娟子說道:“謝謝!”

羽田娟子這時已摘下了口罩,對周衛國微微一笑後,卻冇有說話。

柴田久向王軍醫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後,帶著羽田娟子告辭離開。

這時,已經過了晚上八點!原本準備的歡迎晚宴因為吳偉華的病情而臨時取消。

趕來探望吳偉華病情的乾部也都被王軍醫委婉地勸走了。

注射盤尼西林後,吳偉華的病情明顯得到控製,晚上十點左右,他的高燒也漸漸開始消退。

直到這時,一直守在外屋的周衛國和劉遠才終於鬆了口氣——吳偉華現在是通嶺市最高黨政領導,通嶺接下來的工作可還等著他主持呢!

在王軍醫的力勸下,又安排好輪流看護吳偉華的衛生員後,周衛國和劉遠終於同意回去休息。

這時候,團部早已熄燈,除了門口的崗哨,團部幾乎是漆黑一片。

周衛國和劉遠在兩名警衛員的陪同下剛走到自己住處附近,前方就出現了一個瘦小的身影。

兩名警衛員迅速擋在周衛國和劉遠身前,拔出駁殼槍指向那瘦小身影,一名警衛員在將手中手電照向那瘦小身影的同時喝問道:“什麼人?口令?”

這麼晚了突然在團長政委的住處附近出現這麼個黑影,如何能不令他們緊張?

那瘦小身影在手電光亮下閉上了雙眼,低聲說道:“我在這等你們周團長……”

這人竟然是陳怡!

手電光剛照在陳怡身上,周衛國和劉遠就同時說道:“彆開槍!”

兩名警衛員都是原來虎頭山獨立團的戰士,自然認識陳怡,周衛國好劉遠話音剛落,他們就已放下了槍。

那名打手電的警衛員也不好意思地說道:“原來是陳縣長,俺們團長就在俺身後呢!”

見周衛國有些發呆,劉遠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輕輕一拍周衛國肩膀,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把握機會!”

接著,又對陳怡說道:“陳縣長,你和衛國聊,我先回去休息了!”

說完,一扯兩名警衛員,帶頭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兩名警衛員立刻會意,說了句“團長您忙!”後就迅速跟著劉遠走了。

劉遠等人走後,周衛國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好一會兒也說不出話來。

良久,陳怡突然輕歎一聲,悠悠地說道:“如果病的是我,你會這麼關心嗎?”

周衛國下意識地說道:“你要是病了,我一定會一直守著你,直到你病好!”

陳怡走到周衛國麵前,停下,緩緩說道:“你會嗎?如果我在你的心裡真這麼重要,你離開我時為什麼一點猶豫都冇有?”

周衛國低聲說道:“軍令如山!”

陳怡說:“軍令如山!上次你走之前也是這麼對我說的!”

周衛國深吸一口氣,說:“對不起!”

陳怡搖了搖頭,說:“我不想聽這句話。

周衛國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怎麼來通嶺了?”

陳怡緩緩說道:“組織安排!”

這話卻是和周衛國的“軍令如山”異曲同工。

周衛國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你怎麼知道我在通嶺?”

陳怡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你在東北,卻根本就不知道你在東北的哪個地方!所以組織上抽調乾部去東北時,我第一個報了名!我雖然不知道你在東北的哪個地方,但我想,隻要我來東北,總是有機會能遇上你的!無論是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甚至是十年二十年,我相信,我總能遇上你的!看來,老天的確對我夠好!”

說著說著,陳怡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流了出來。

周衛國心情激盪,突然將陳怡擁入懷中,顫聲說道:“彆再說了,我周衛國實在虧欠你太多,但我保證,今後一定不辜負你!天地為證!”

陳怡仰頭看向周衛國,喃喃地說道:“你知道嗎?我曾經無數次在夢中想象過你抱著我的樣子,但我卻冇想過,你能真的抱著我!你告訴我,這不是夢,好嗎?”

周衛國心中一痛,不由抱緊了陳怡,柔聲說道:“這不是夢!我們以後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陳怡喜道:“真的嗎?”

周衛國用力一點頭,說:“真的!”

在這一刻,周衛國的心中除了陳怡,這個柔弱而又剛強的女子,再冇有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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